第七集(第4/7页)

黑岩戴雪白手套的手向身后打了个手势,一张地图及时地展开在他面前——两个参谋之类的年轻军官一左一右地为他拿着地图。

黑岩看了一会儿地图,用笔在地图上标记了一下。

黑岩:(日语) 这里土壤不错,含沙量高,所以比较松软。

一个年轻参谋看了他一眼,感到这位大佐的语调不合时宜,像一位地质学家或农业学者在谈论土地。

黑岩回过头,向卡车在野地上压出的车辙看去,再回过来看地图,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指着地图的标线:(日语) 而且,这里离市区远,有利于保密。(他似乎是在和自己商量) 土壤的含碱性要是理想的话,尸体应该在一年之后开始腐烂。

日本兵们已经排好队伍,在一声口令之下一起将三八枪的刺刀上到枪头上。

江滩 日/外

李全有睁大眼睛听着坡顶上的黑岩单调平板的日语。在他的位置,黑岩的声音听上去像在报伙食账单那样平常。

李全有:(耳语) 看来他们要再杀我们一回。要忍住疼,天塌了都不要动,忍住了,就能活下去,听见没有?

王浦生:(耳语) 听见了。

李全有:(耳语) 记着,你老哥我在你旁边。……(想了想) 不对,我这么大岁数了,你叫我大哥太便宜你龟儿了。该叫我大爷。记住,有你大爷在你旁边,啥都不要怕。

从高坡两边,下来了两队端枪的日本兵。

李全有:(耳语) 你不怕疼,疼就怕你。你不怕死,死就怕你。

王浦生把李全有每个字都听进去,嚼碎吞咽到记忆中。

江边高坡 日/外

从黑岩的视角,我们看见日本兵们用刺刀向中国战俘的尸体刺去。

他眼睛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监督耕翻土地或者播种。

一个勤务兵拎着一个行军保温壶,取下上面的杯子,倒出热腾腾的茶,捧给黑岩。黑岩接过茶,深深地嗅了一下:(日语) 嗯,遗憾,去年的茶叶了。

他们身后,一个日本军曹在指挥中国收尸队进入工作。收尸队员们从卡车上卸下独轮车、铁锨和刨子以及镢头、扁担、箩筐等等。

江滩 日/外

一把刺刀插入一具尸体,又拔出来。

那把刺刀扎的并不是尸体,而是李全有。他的上半身压在一具尸体下面,仅是两条腿露在外面。

特写:剧痛使李全有的瞳仁散开了一会儿。

李全有的主观视角:眼前的一片昏晕的黑暗,随后光亮渐渐恢复。

向李全有突刺的是那个十七岁的小兵。他再次向李全有的身体举起枪刺,对准他大腿扎下。

特写:李全有牙齿啃进了泥土。

李全有的主观视角:眼前的黑暗更加浓重,并持续得比上次更长。

日本小兵第三次举起三八枪,军曹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

军曹:(日语) 好,先拿死的当靶子,多练练,刺活的你就不会腿软了。

日本小兵似乎为了向军曹显示自己的勇气,再次向李全有举起三八枪。

军曹:用力!

特写:李全有的牙齿深深啃入泥土。

李全有的主观视角:眼前完全一片漆黑,黑暗延续着……

镜头拉开,远处几个中国收尸队员喘息着将一具具尸体拖开。

一个翻译官在对他们下达命令:今天天黑之前,所有尸体必须掩埋完毕!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收尸队员(老陈) 慢慢举起右手。

翻译官:(转向老陈) 你想说什么?

老陈:这片滩地少说也有五六亩,就是用牛犁一遍,天黑之前也犁不完,慢说还要埋这六七千尸首。我们一共不到二十个人,明天天黑都干不完。

翻译官横跨过一具具尸体,阴沉地来到老陈面前,居心叵测地盯着老陈:干不完?

老陈刚想说话,被他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得贵轻轻推了一下。

翻译官:我问你呢,到底干得完干不完?

老陈不说话了,眼睛转向脚下一具被血泡透的尸体。

翻译官:我再说一遍,天黑之前,所有尸体都要灭迹。这是皇军的命令。今天天黑之前,皇军的长官要看到这里恢复成荒滩野地,一滴血都不要看见。

老陈低着头,看着猛烈的江风吹动着脚下那具尸体的头发——只有头发没染上血。

特写:李全有的牙齿慢慢松开泥土。他能听见翻译官和收尸队员的对话。

翻译:(画外音) 能不能干完?

收尸队员们回答得七零八落:能……能干……能完……

镜头再拉开:翻译官阴沉地看着这十多个中国男人:假如发现还有活着的,马上把他交给皇军。如果你们谁胆敢私自把他放走,皇军不会跟你们客气。

老陈抬起眼睛,正和翻译官的视线交锋。

翻译官:(阴沉地强调) 明白不明白?

老陈:明白。

所有收尸队员跟着老陈,都七七八八地回答:明白……

特写:李全有慢慢睁开眼睛,翻译官的话他一字也没漏听。

教堂/餐厅 日/内

放着隆重的银烛台的餐桌上十分不相称地摆着一盆土豆。

围着餐桌而坐的是女学生们,每人面前放着一个空盘子。

陈乔治从厨房通向餐厅的门进来,看见土豆仍是满满一盆,皱起眉头。

陈乔治:再不吃都凉了!

书娟:凉了更不吃了。

陈乔治:你们不饿?

徐小愚:饿,不过看见洋山芋就饱了。饱得肚子发胀,一张嘴就往外吐酸水。

苏菲:今天早上就吃的是洋山芋。

徐小愚:昨天晚上也吃的是洋山芋。

书娟:(英文) 不对。昨天晚上吃的不是洋山芋,是洋山芋汤。

刘安娜站起身,拿了一个土豆,放在自己盘子里。

陈乔治:我没办法,做汤要有蔬菜,Butter……

他发音不准的英文把黄油说得很可笑。

苏菲:(学他的口气) Butter。

几个女孩笑起来。

刘安娜:(假装不懂) Butter是什么东西?

陈乔治:Butter就是Butter嘛!

女孩们又大笑起来。

徐小愚:乔治说话跟五仁月饼一样,有咸的有甜的。

陈乔治:现在教堂添出这么多人口,没有蔬菜,也没有Butter!

书娟:添出那么多人,一张张血盆大嘴,接起来比阿顾的裤腰带还长。

她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陈乔治:孟书娟,你干什么?

书娟:(在门口站住,回过头) 这你都不晓得?绝食啊。你去告诉地窖里的女人,她们尽管敞开肚皮吃,我那份省给她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