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3页)

“班里应该补充人员了。”

丽达沉默不语。

“玛格丽达·斯捷潘诺芙娜[3],你们这个战斗集体不错嘛。妇女在战场上,您自己也明白——是特别引人注意的对象。有的时候,某些人就会控制不住自己。”

丽达还是沉默不语。政委跺了跺脚,开始吸起烟来,然后压低了声音说。

“司令部里有一个指挥员——顺便说一句,他已经有了妻室儿女,可是呢,他搞上了一个所谓的女朋友。人民军事委员知道了这件事,训斥了这位上校,并且命令我给这个所谓的女朋友派个工作。派到一个优秀的集体去。”

“派来吧,”丽达说。

第二天清早,丽达一见她就很是欣赏——修长的身材,金色的长发,雪白晶莹的皮肤。一双稚气的眼睛,绿莹莹的,圆得跟小碟儿一样。

“战士叶甫金妮娅·科梅丽珂娃前来向您报到……”

那天正好是沐浴的日子,等轮到她们的时候,姑娘们在更衣室里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女兵,像瞧什么稀罕物似的——

“冉卡[4],你真是美人鱼!”

“冉卡,你的皮肤像透明的!”

“冉卡,你真可以做模特儿!”

“冉卡,你根本不用戴胸罩!”

“哎呀,冉卡,应该把你送去展览!放在玻璃罩里,站在黑丝绒上……”

“不走运的女人!”基里亚诺娃长叹一声,“这么好的身段,偏偏裹上一身军装——还不如死了痛快。”

“是个漂亮姑娘,”丽达谨慎地纠正她的话,“从来美人就很少有幸福的。”

“是指你自己吧?”基里亚诺娃冷笑一声。

丽达又不吭声了。没法子,她跟副排长基里亚诺娃是没法交朋友的。无论如何都不行。

可是跟冉卡就成。丽达非常自然地,既未经思索,又不曾试探,她就对冉卡倾诉了自己全部经历。她原打算用这个半是责备冉卡,半是夸耀自己。可是冉卡听了既未表示怜惜,也没流露同情,直截了当地只讲了一句话:

“这么说,你也有一笔血债。”

她既然已经说到这儿了,因此丽达——尽管对于那个上校的事知道得清清楚楚,也只好照旧问她:

“莫非你也有不幸?”

“我现在是孤苦伶仃,单身一人了。妈妈、妹妹、小弟弟——通通死在机枪下面。”

“遇着扫射?”

“枪杀的。他们逮捕军属——用机枪处决。一个爱沙尼亚女人把我藏在对门,一切我都亲眼看见了。一切!小妹妹最后一个倒下——他们还专门补了几枪……”

“那么,冉卡,那个上校又是怎么回事儿?”丽达悄声问道,“冉卡,你怎么可以……”

“我就这么做了!……”冉卡挑衅似的把浓密的金发往后一甩,“你是现在就进行教育呢,还是等到熄灯以后?”

冉卡的命运消除了丽达的特殊感,而且——真是怪事!丽达仿佛有点解冻啦,似乎内心发生了一种震动,变得温和起来。甚至有时候也笑了,甚至还跟姑娘们一起唱歌,不过她还是仅仅和冉卡单独相处时才能谈笑自若。

这个金发的科梅丽珂娃哟,别看她的身世凄凉,却是一个非常活跃的调皮姑娘。她不是当着全班去窘迫某个中尉让大家开心取乐,就是在休息的时候,随着姑娘们的伴唱,完全正规地跳一阵吉卜赛舞,或者突然有声有色地讲起了爱情故事,简直叫人听得入迷。

“真该让你去登台表演,冉卡!”基里亚诺娃连声惊叹,“这么能干的一个女人却要完蛋了!”

从此,丽达一直竭力防备的孤独就一去不复返了,冉卡把它一笔勾销啦。她们班里有个小可怜儿,名叫嘉丽娅·契特维尔达克。瘦小的个儿,鼻子尖尖,两根细麻绳似的小辫子,胸部像男孩子似的平坦坦。冉卡在澡堂里使劲替她洗了又洗,又替她梳了个新发型,把军服也改得合身些——嘉尔卡[5]顿时容光焕发。双眼突然闪闪有神,不仅是脸上露出笑容,而且小胸脯也像雨后的蘑菇一样膨胀起来。从此这个嘉尔卡一直盯着冉卡寸步不离,所以她们现在老是三个人在一起:丽达、冉卡和嘉尔卡。

当这些女高射机枪手听到要换防、撤离前线的时候,一窝蜂似的闹了起来。只有丽达默不作声,跑到指挥部,看了看地图,然后说:

“派我们班去吧。”

姑娘们都很惊讶,冉卡简直闹翻了天。可是第二天早上她突然变卦,使劲动员大家调到火车站去。谁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其中有什么奥妙,不过大家再也不说什么了,准是应该去呗,大家一向是信任冉卡的。于是不再吵吵嚷嚷,开始收拾行装。但等她们到了火车站以后,丽达、冉卡和嘉尔卡却突然喝茶不再加糖了。

三天以后,丽达半夜从驻地溜走了。她悄悄走出消防棚,影子似地穿过沉睡的车站,消失在满披露珠、湿漉漉的杨树林里。然后沿着僻静的林中小道走上公路,拦住头一辆迎面开来的大卡车。

“要赶远路吗,美人?”蓄着小胡子的准尉问她——当时每晚都有卡车开往后方去运物资,担任护送的人员不见得都是那么遵守操典的。

“到城郊停一下,可以吗?”

车厢里已经伸出手来。丽达没等允许,就蹬着车轮,一下子攀上了车。人们让她坐在防雨布上,还扔给她一件棉袄。

“姑娘,你打个盹儿吧……”

可是一大清早,她又出现在驻地了。

“李达、拉雅——值勤去!”

谁也没发现这件事,基里亚诺娃却知道了,因为有人向她汇报。她什么也没说,只不过心中暗自好笑:

“准是跟什么人搞上了,这个傲慢的娘们儿。由她去,这回该软了吧……”

她对瓦斯科夫一个字也没漏。话又说回来了,这些姑娘们没一个惧怕瓦斯科夫的,尤其是丽达。瞧,他在车站晃来晃去,像个长满青苔的矮树墩子木头木脑的——成天在嘴里翻来覆去的不过二十来个字,就这几个字也离不开操典。谁还会把他当回事呢?

不过形式总是形式,部队里更是如此。这种形式就要求:有关丽达的夜行,除了冉卡和嘉尔卡·契特维尔达克而外,谁也不能知道。

从此以后,白糖、干饼、压缩饼干,甚至连肉罐头都源源不断向城里转移。丽达由于成功而头脑发昏,一星期跑两三夜,搞得又黑又瘦。冉卡凑着她的耳朵,提出警告:

“太冒险了,你这个母亲!万一碰上了巡逻队,或是有哪个指挥员发现了——那就糟啦。”

“别吱声,冉卡,直到现在我还很走运!”

她两眼幸福地闪闪发光。谁忍心对这样的人说重话呢?冉卡只得无可奈何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