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4页)

“我再重复一遍,省得出差错。紧跟我走。一步紧接一步。先用拐探探泥沼……”

“提个问题成吗?”

老天爷,随你便吧!简直连一点自制力都没有。

“什么事,战士科梅丽珂娃?”

“什么叫拐?是指一拐一拐地走吗?”

这个金发姑娘是有意装傻,打她眼神里就看得出来。那双眼睛哟,危险得像旋涡。

“你们手里拿的是什么?”

“某一种木头木脑的……”

“这就叫拐,我说清楚了吗?”

“现在清楚了。达里[1]。”

“又是什么达里?”

“是一部词典,准尉同志。会话课本一类的东西。”

“叶甫金妮娅,别瞎扯了!”奥夏宁娜嚷了一声。

“是呀,这是一次危险的行军,不是开玩笑的。行军的次序——我打头,我后面是古尔维奇、勃利奇金娜、科梅丽珂娃、契特维尔达克,奥夏宁娜下士断后。有问题吗?”

“水深吗?”

契特维尔达克对这一点很关心。嗯,这可以理解,按她的个头,即使站到水桶里,也像浸在深水塘里一样。

“有的地方到……嗯,到这儿。也就是到你们腰窝那儿。注意保护枪支。”

他一步跨下泥沼,扑哧一声,水顿时漫到膝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弹簧软垫上那么摇摇晃晃。他并没有回头,径直朝前走着,只是从喘息声和惊惶的细语声判断着队伍前进的情况。

泥沼地上郁积着一股潮湿、腐臭、令人窒息的气味。成群结团的春蚊执拗地追逐着喷散热气的人体。泥沼里烂草腐藻的臭味真呛人。

姑娘们把全身的重量压在木棍上,在吸人深陷的冷泥浆里艰难地拔着脚。湿漉漉的裙子紧贴着身体,枪托在泥里拖着。每走一步都很费劲。其实为了照顾小个子嘉尔卡·契特维尔达克,瓦斯科夫已经放慢了脚步。

他径直朝着长有两棵矮矮的松树的小岛前进,这两棵松树由于湿度太大,长得歪七扭八的。军运指挥员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又透过两棵歪斜的树干之间的空隙,对准远处一棵枯干的白桦走去,因为左右两旁都没有浅滩。

“准尉同志!……”

哎呀,这个小妖精!……军运指挥员把棍子扎稳了,然后才吃力地转过身去——果然不出所料,队伍抻得蛮长,一个个直挺挺地戳在原地不动。

“别停下!别停下,要陷下去的!……”

“准尉同志,一只靴子掉了!……”

契特维尔达克在队尾叫嚷起来。她像个木头墩子似的戳在那儿,整个裙子浸没在水里。奥夏宁娜走到她跟前,使劲拉她。她俩用棍子往泥泞里探着——是在捞靴子吧?

“找着了吗?”

“没有!……”

科梅丽珂娃刚刚扔掉棍子,身体马上一歪。幸好他及时发现了,大声嚷嚷起来,急得头上青筋毕露:

“你往哪儿去?!……站住!……”

“我去帮忙……”

“站住!不许往回走!”

天哪,他让她们搞得晕头转向——一会儿讲别停下,一会儿又叫站住。她们可不是要害怕,手忙脚乱。在泥沼地里,只要手忙脚乱——就是死到临头。

“别慌,千万别慌!没多远就到小岛了,咱们到那儿休息一下。靴子找到了吗?”

“没有!……陷下去了,准尉同志!”

“往前走吧!这儿脚底下太软,站不住。”

“靴子怎么办呢?”

“现在还能找得着呀?前进!……跟着我,前进!……”他转过身来,毫不回顾地往前走。“一个紧接一个。不要掉队!……”

他故意提高嗓门大声叫嚷,想使大家振作起来。他根据自己的经验知道,口令能使战士们精神振奋。果然如此。

终于到了。他担心的是最后几米路。那儿比较深。脚已经拔不出来,全凭身体的冲力涉过这个该死的深坑。这既需要力量,还要靠技巧。可是总算过来了。

瓦斯科夫在小岛附近可以站住脚的地方停了下来。先让自己的全部队伍过去,帮助她们登上坚硬的土地。

“别忙,别慌张。我们要在这里休整一下。”

姑娘们一登上小岛,一个个马上倒在去年的枯草上。她们气喘吁吁,浑身湿透,沾满稀泥。契特维尔达克不仅丢了一只靴子,连包脚布也送给了泥潭,脚上只剩一只袜子。大脚趾从破洞里伸了出来,冻得发紫。

“喂,怎么样,战士同志们,累坏了吧?”

战士们都不说话。惟独李莎附和了一声:

“累坏啦……”

“好吧,先休息休息。以后的路就好走了,等咱们走到那棵枯干的白桦树那儿——就结束了。”

“我们得洗洗呀,”丽达说。

“那边有一条清凉的小河汊子、沙滩。洗澡都行。当然要一边走一边晾干。”

契特维尔达克叹了口气,胆怯地问:

“可是我少了一只靴子,怎么走呀?”

“我替你做只树皮鞋吧,”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微微一笑,“不过要过了泥沼地,在这儿可没法子。能克服吗?”

“能克服。”

“你真是个邋遢鬼,嘉尔卡!”科梅丽珂娃气冲冲地说,“抬脚的时候,应该把脚趾朝上翘。”

“我是朝上翘的,可靴子还是直往下滑。”

“真冷呀,姑娘们。”

“我浑身湿了个透……”

“你以为我身上干哪!我踩空了一步,一下子就坐在水里啦!……”

全都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没有啥,又恢复了正常。虽说是妇女,可是年轻,尽管力气不大,总算还有点。但愿不会冻病了,水冷得跟冰似的。

费多特·叶夫格拉费奇使劲抽了口烟,然后把烟蒂往泥沼一扔,站了起来,精神抖擞地说:

“哎,拿起你们的拐棍,战士同志们。还按刚才的次序跟着我走。到了那边,到白桦树那儿,咱们再洗一洗,暖和暖和。”

他走到一个树墩旁把腿一伸,猛一下踩进褐色的稀泥浆里。

这最后的一段路程也并不轻松。泥浆跟稀粥似的,脚跟踩不到底,可身子也飘不起来。要蹚开泥浆朝前走,累得浑身汗水淋漓。

“怎么样,同志们?”

他不过是为了提高士气,才嚷嚷一声,根本没有回头。

“这儿有蚂蟥吗?”古尔维奇喘息着问。

她紧跟在后面,一步步踏在他的脚印上,因而还比较轻松。“这里什么都没有。一片死水,能吞没一切。”

左边鼓起一个水泡,啪地一声涨破了,仿佛是泥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面有人吓得哎唷一声。瓦斯科夫连忙解释:

“这是沼气,别害怕。我们打搅了它的安宁……”他想了一想,又接着说,“老人们讲,凡是这些地方都有妖怪。神话嘛,当然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