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前世(四)(第2/2页)

“你没有道理为别人的选择而去承担后果,那些都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的责任。”司传绍安抚着她。

燕赵歌点点头,掩去眼眸里的深沉之色。

怎么可能不是她的责任,她生来,就担着燕地,就担着燕国。

燕国宗室嫡系死得只剩她一个了,这不是她的责任,又是谁的责任?

如今父亲母亲皆故去,她为长子,她为家主,她为蓟侯,这怎么能不是她的责任?

燕赵歌微微动了动嘴唇,没有将这番话说出来。

司传绍的责任是辅佐,她过去辅佐弟弟登基为帝,辅佐朝政,如今她将要辅佐太子登基。而她燕赵歌,要的从来都不是辅佐于人。

“我去看看我弟弟们。”燕赵歌道:“尽早安排太子登基罢,以防夜长梦多,北地也未必是一块整板。”

司传绍点点头,忽地又道:“太子的事还没有跟你道谢。我还以为你是诓我的,没想到真的是太子。”

“我本来就是诓你的,只是我也没想到真的是太子。”燕赵歌笑道:“托付给我的人说这孩子叫程去疾,我还以为是哪个商贾人家的孩子,名字取得这样普通。”

司传绍顿时反问道:“程去疾?去处疾病的那个去疾?”

“应当是为这两个字罢,百姓家叫这个的不是很常见么?”

司传绍神情恍惚了几分。

“怎地了?”

“程去疾是,皇后身边的一个宦官,变乱那一夜就是他将太子从椒房殿抱出来的,再之后就没了踪影。我听闻了这件事才在三辅地区停留,盼望着能找到太子。”

燕赵歌想了一下,道:“只凭程去疾一个人想要将太子抱出来太难了,应当是宫里的宦官协力送出来的,我那日接到太子的时候,是诸多烧了面容毁了嗓子的人,判断不出是不是宦官。”

读书人自恃清高,看低于宦者与弄臣,可如今却是读书人跪下了,宦者挺直了脊梁骨。这些人,除了殉死的左相之外,有哪一个对得起皇帝的看重?有哪一个对得起天家给的俸禄?有哪一个对得起一身所学?

司传绍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们如何对得起大晋?”

燕赵歌没有接话,只是道:“我先去了”。说完便迈开步子。

司传绍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稍显单薄的身影,问道:“燕赵歌,你燕家对得起大晋吗?”

燕赵歌顿住了步子。

“司传绍,燕家对得起大晋,可你大晋天家,对得起我燕家吗?”

司传绍没有回她。

待燕赵歌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司传绍才喃喃道:“我自然知道司姓对不起你燕家,我父皇也对不起你燕家,可子不言父过,我又能如何呢?如今这般状况,我又能如何呢?”

燕赵歌一行人到北地之后,理所当然住进了镇北将军府,司传绍带着太子住在内院,燕赵歌带着两个弟弟住外院,燕家的亲兵负责守卫整座府邸。

燕宁康一边读书一边给燕宁越启蒙,少年人的手握着孩童的手,孩童手里又握着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又一个并不好看的字。

“三哥,二哥是不是不会回来了?”燕宁越一边写字,一边小声问道。

燕宁康回道:“他不会回来了。”

“那我们还能回长安吗?”

“我们回不去了。”

燕赵歌静静地看着,开口道:“阿越。”

“大哥!”燕宁越闻声一下子跳了起来,跑到燕赵歌身边,抬头看着她,问道:“大哥,我们还能回长安吗?”

燕赵歌看了一眼燕宁康,道:“能回。等长公主和太子拨乱反正,等蜀国公伏诛,我们就回家,回长安。”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燕赵歌将他抱起来,笑道:“不过阿越是不是也应该更努力一些?瞧瞧你的大字写得,还要劳烦你二哥帮忙。”

燕宁越顿时红了脸,从燕赵歌的怀里挣脱出来,大喊道:“我现在就去写!”又看着燕宁康道:“二哥不许来帮忙!”

他小跑着进房间了。

燕赵歌笑着笑着,脸上笑容不自觉地收敛了。

燕宁康凝视着她。

“大哥,我们不给父亲报仇了吗?”

“当然要报。只是广南侯已经死了,我们又要向谁去复仇呢?”

“广南侯死了,可长公主还活着,太子还活着。”燕宁康一字一顿地道:“他们,不也是凶手吗?”

“你有什么证据?”

“如果没有皇帝的授意,广南侯怎么敢动手?他怎么敢下手下得那样明显?从父亲为镇北将军开始,天家不就已经想要对燕家下手了吗?封赏,爵位,哪一个不是?”

燕赵歌沉默了下来。实际上,他是认可燕宁康的想法的,不然她也不会从长安里出来了。若没有这仇恨。长安动荡又和她燕家有什么关系?两百亲兵足以保蓟侯府不失,无论谁上位,只要还想要一片完整的江山,只要还将北地当成大晋的领土,为了北地的君心民心,就必然要给她,给燕家富贵。她吃喝享乐一世,好过在北地颠沛流离。

但她要知道真相,她要亲手复仇,她要将北地军权握在手里。她二十年为之付出的东西,不能就这样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不是的。蜀国公篡位,十有九八是他暗害了皇帝,不然皇帝不会死得那样快,这样一来无论是陆成侯府还是赵国侯府都不能留了,而燕家和赵家在北地鼎力相助了那么多年,如今又还是姻亲,我若是留下来,焉知蜀国公不会对燕家下手?”

“大哥,我已不是小孩子了。”燕宁康说完这句话便走了。

燕赵歌呆呆地立着,大脑里一片空白。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空气里荒芜得像是漫漫黄沙的漠北。

所谓放下仇恨并没有那么轻松,她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里,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又无从发泄。

可迁怒是不行的。

父亲遇害无论是谁的谋划,都不该算到太子头上。就算是皇帝亲口下的命令,也不该太子来背负,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她不能为此而杀害太子,那个孩子是无辜的。况且她想要在北地拥兵,就必须要拥立太子,这样才能在大义上站住脚。司姓的皇帝,还没有失去这片土地上的民心。

谁篡位都轮不到她姓燕的来。

至于长公主……她没办法怀疑她。

司传绍的那双眼睛,她总觉得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