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事故频发的梅雨季结束后,沄港市正式进入漫长的夏天。

失去生机的城市在烈日的烘烤下边缘发皱、卷曲变形,急需雨水的浸泡。

身为董事长助理,蒋喻的隐性权力很大,甚至和副董平起平坐,许多部门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都会第一时间找到他。

按照提前订好的日程表,这两天是董事长结束大项目后例行的休假时间,然而这里有两份文件必须由董事长本人签字,在确定过时间来不及以后,他不得不亲自走一趟。

“秦董,是我。”女佣将他带到书房门口,他敲敲门,“我进来了?”

没有否认就是同意,他在心里数到十便拧下了门把手。

门没有锁,蒋喻刚一进去,连自己老板人在哪都没看清就被浓烈的烟味给呛到了。

他眯起眼睛,花了点时间适应室内昏暗的光照,“秦总,我带着要您签字的文件来了。”

秦深将还没抽完的那只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嗯。”烟抽得太多,他的嗓音比平时还要沙哑。

“请问我能开窗吗?”不抽烟的蒋喻待了一小会就感觉呼吸困难。

“随你喜欢。”在这一点上,秦深并不是一个很苛刻的老板,“抱歉。”他甚至还道歉了。

蒋喻打开窗户让干净的空气流进来。

在讨厌的烟味的衬托下,连平时让人难以忍耐的热风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他解脱似的大口呼吸着,忽然听到自己的老板提起另一件事,“律师找得怎么样了?”

蒋喻准备关窗户的手顿住,“这个……”早上出门的时候,他刻意忽略了这件事才勉强有的几分好心情彻底荡然无存。

昨天下午,秦深委托他找专门做离婚财产分割的律师。

虽然秦深没有直说,但是蒋喻知道这律师是找给他自己的——只有他的婚姻出了问题,又刚好需要这种专业的律师来进行财产分割。

“暂时没有找到。”透完气的蒋喻将需要他签字的两份文件放到他面前。

完美助理蒋喻破天荒地没有顺利完成任务,秦深皱起眉头,样子颇有几分不悦。

蒋喻接着又说,“不过您要是急的话,我可以给您在《婚姻保卫战》节目组那里报个名。”

《婚姻保卫战》是沄港卫视的一档电视节目,由四位嘉宾帮助来求助的男男女女解决婚姻中遇到的种种难题。

这种家长里短的节目自六年前开始播放便大受中老年群体的欢迎。

“不需要,找到律师就把他的联络方式给我。”秦深没有理会他的冷笑话,“你如果不愿意,我就去问董舜。”

董舜是他们集团里的一位高层,去年和自己结婚十余年的丈夫协议离婚,财产分割得堪称完美,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蒋喻怎么可能听不出他是认真的,“你真的要和谢景迟离婚吗?”

“我从不反悔。”秦深倦倦地合上眼睛,“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蒋喻沉默了很久,“你为什么不去和他解释?谢氏那个样子,他进去的话连骨头都要被那些人……”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他喉咙里涩涩的,难受得不行。

“解释了有什么用?”秦深神色很淡,“反正从结果来看,就是我毁掉了他这么久以来的努力。”

“还有我。”蒋喻咬着嘴唇,低声说。

“是我要求你做的。”

这并没有使蒋喻感到好受一点,“谢景迟把我当朋友。”

“我觉得我是个罪人,我帮着你毁了你的婚姻。”蒋喻陷入了很重的自责情绪里,“如果我提前告诉他……”

秦深毫不留情地指出他话中纰漏,“你签了保密协议,如果你告诉了他,你现在要面临的是赔偿和起诉。”

蒋喻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老板,“他很难过。”

“嗯,我知道。”

“其实不用走到这一步的,你和他,你们本来不用走到这一步的……”

“蒋喻,你不需要有负罪感。”秦深打断了他的自我谴责,“不用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

好事。蒋喻满心讽刺。

秦深将签完字盖完章的文件交还给他,他小心地收进包里。

一般来说,到这一步他就该走了,公司里还有其他事情等他处理,处理不完又要加班。

可是今天不一样。在秦深用眼神示意他离开前,蒋喻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句压在心底的话,“秦深,谢景迟不是阮珩。”

这是他进入秦氏以后,第一次没有在秦深的名字后面加上尊称。

“他和阮珩不一样,你不要把他们搞混了。”

在他说出“阮珩”这两个字的一瞬间,室内的空气凝固了。

阮珩。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是一个禁忌的名字。

她仿佛红颜祸水的最佳代名词,生前死后都搅得秦家不得安宁。

因为她,秦念川和自己唯一的孩子秦逸反目成仇,甚至登报断绝父子关系。

因为她,少年时代的秦深和祖父秦念川的矛盾一度激化到夜不归宿。

“蒋喻。”秦深很轻很慢地叫了他的名字,里头满是警告意味,“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话。”

蒋喻嘲讽的弯起嘴角。他的目光扫过满满的烟灰缸,最后落到秦深的身上,“真该让谢景迟看看你这幅样子。”

袖口凌乱,领口有咖啡渍,头发凌乱,下巴上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他从没想过这样一个有严谨到甚至轻微洁癖的男人竟然能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蒋喻喃喃自语,“他真该看看,我这辈子头一次看到你狼狈成这样……他居然觉得他对你毫无影响,到底要对自己多没自信才能说出这种话。”

提到谢景迟,秦深的喉结动了一下。

“别去打扰他。”他沉声说,“让他静一静,别火上浇油。”

蒋喻嗤笑一声,“秦深,你不觉得你很矛盾吗?从他的衣食住行到人际关系都要插手,他做点什么都逃不开你的视线,病态得恨不得时时刻刻把他绑在自己身边,这种时候又要装大度,说什么他离开你是好事。如果有别的Alpha碰了他,我看第一个发疯的人就是你……不,你已经疯过了,就算没有找到证据,那个叫方棋的Alpha也会被你用其他手段报复,对不对?”

秦深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那是他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蒋喻把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你不会真的觉得他会等你一辈子吧?你放开了他,他迟早会遇到别人……”

“闭嘴。”秦深的眸色很深。

他放在桌上的手指很轻地点了两下,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蒋喻也不例外。

但蒋喻像豁出去了那样,不管不顾地往下说,“你就算今天开除我我也要说。我确实不知道,一切都是我猜的,但看你的样子,我猜对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