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阮珩是童星出身,五岁开始就在大银幕上露脸,而且没有经历大多数童星的伤仲永,一路红到了二十多岁,可谓星途灿烂、顺风顺水。

她是那一代许多年轻人心中永不凋零的白色山茶花。

作为电影史上的传奇人物,她留下的佳作实在太多,所以哪怕噩耗传回国内时她已息影多年,也依旧有一撮死忠影迷坚持讨要说法。

官方对外宣布阮珩死于疲劳驾驶导致的车祸,导致那段时间媒体通稿都是安全驾驶和红颜薄命。

只有包括秦深在内的极少数人知道,这是秦家动用自己全部影响力买通媒体后选择性公布的部分真相。

车祸是真的,疲劳驾驶却是假的。为了保护她和另一些人生前死后的名誉,有些真相只能被永远埋在黑暗的深处,永远不要暴露在大众的视野里。

对于秦深来说,“妈妈”和“母亲”始终是陌生而遥远的概念。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十三岁那年失去父母,然后被爷爷带回国内收养,却鲜少有人知道,在那之前他的家庭就已分崩离析。

他出生在秋天的多伦多。

严肃沉稳的爸爸,温柔美丽的妈妈,还有最受宠爱的他,他们一同组成了这个不算特别富裕但很温馨的家庭。

从他有记忆开始,妈妈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抱着他看自己过去的作品。

“这个人,和妈妈长得一模一样。”他指着电视里那个英姿飒爽、白衣飘飘的女侠,迷惑回头,“可她明明是古代人。”

“因为那就是年轻时的妈妈呀。”她被他逗得乐不可支,笑嘻嘻地戳他脸蛋,“妈妈以前是个很大很大的明星,专门在电视上演这些,演得可好了,还拿了好多好多的奖。”

奖杯就放在储物室的柜子里,他每次去拿东西都会看到上面刻着的“赠阮珏女士”几个字。

当时的他不明白阮珩这个名字到底意味着什么只当是普通的纪念品。

后来他才知道在这段婚姻中她放弃了多少曾经的荣誉和光环。

是因为爱情吗?妈妈放弃了明星的身份,爸爸放弃了大家族继承人的位置,两个人都为对方放弃了世俗的名利,他想,这或许就是真正的爱情。

“为什么妈妈你现在不拍电影了?”

“因为有你呀。”她刮了刮他的鼻子,神情缱绻,“因为妈妈和爸爸结婚后有了你,妈妈要在家里照顾你,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拍电影了。拍电影经常几个月不在家,你见不到妈妈不是经常哭鼻子吗?”

“我才没有。”他气鼓鼓地反驳,她却又是一阵大笑,笑到眼泪都出来。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明明是在笑着,可他隐约感觉得到,她并不快乐。

至少没有说起电影时快乐得那么生动。

他记得很清楚,小学三年级那一年,一位姓颜的导演不远万里找到了她,而他知道这个导演是因为他拍出了她最喜欢的那部《故园春梦》。

他们在家里会面,全程他都坐在她的身边。

颜导演说《故园春梦》之后他再拍不出任何好作品,“剧本是为你量身定做的……阮珩,帮帮我,我真的需要你。”

他太激动了,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连碰翻了茶杯。褐色的茶水弄脏了洁白的桌布,但没有任何人在意。

“需要”这个词点燃了她眼中的光,她嘴上说着考虑一下,实际上心已经扑向了她此生最热爱的电影事业。

“妈妈要回去拍电影了。”送走了颜导演,她简直一刻都不能等,兴冲冲地找出过去的旗袍和首饰放在身上比划。

“对了,我要和爸爸说,爸爸一定也会同意的,他最喜欢大银幕上的我了。”

晚上她在餐桌上宣布了这个消息,爸爸沉默了很久,久到她脸上的笑容都要消失了,他才放下餐具,淡淡地说,“恭喜你,你要是想去就去吧。”

只有他察觉到了那一分怪异的不协调,过了会,他再看向爸爸,发现那种让他本能感到不舒服的神情已经消失了。

他放下叉子,小声说自己吃饱了,然后不顾妈妈的劝慰,蹬蹬蹬地跑回了房间。

颜导演造访的一个月后某天,他从学校回来,忽然发现所有的窗户都被装上了监狱一样的铁栅栏。

他试着用钥匙开门,但怎么都打不开,好在很快家里的爸爸听到响动,出来给他开门,顺便给了他新的大门钥匙。

“为什么要换锁?”

“家里进了贼,想要偷走爸爸的宝贝,爸爸没办法,只能把它锁起来了。”

“什么宝贝?”

爸爸没有告诉他,只是反复告诫他不要去三楼。

“不听话的孩子会受惩罚。”

这一刻,他莫名想到了蓝胡子的故事——他不喜欢童话,但学校里的老师会讲。

蓝胡子不许他的妻子打开那扇小门是因为门后有他前任妻子的尸体,那么爸爸不允许他踏足的三楼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那天之后,他悄悄观察了很久,终于确认了三楼的钥匙是钥匙扣上最小的那把。

他用橡皮泥拓印了模具,然后找人做了一把一模一样的。拿到钥匙的当天,他逃课悄悄回到家里,打开了那扇紧闭的大门。

在门后,他看到了爸爸口中离开家去拍电影的妈妈。

她躺在床上,浑身上下能够遮体的只有一条薄薄的被单。

学校的生理卫生课讲过ABO三种性别的差异,所以他知道Beta是不能像Omega一样被标记。

不能被标记反而成为了她最大的不幸来源。

在她翻身的时候,他看到了她后颈附近那片密密匝匝的牙印,新的叠着旧的,宛如罪恶的年轮。

察觉到有人来了,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就再也不跑了。”

“妈妈……”他试着靠近,用自己的手去安慰他,“妈妈,是我。”

她的脸孔藏在海藻一样的头发后面,发现来的人是他,她崩溃似的哭了出来,一会求他不要看,一会求他放自己出去。

害怕极了的他做了一个许多年后他一直后悔的举动,他转身就跑,甚至连门都忘了关上。

到这时他才明白那个男人口中的“宝物”到底是指什么——他的妈妈,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试过报警,但没有用,家里的电话线被剪断了,用公用电话的话警察只当他在恶作剧。

之后的无数个夜里,睡不着的他站在二楼和三楼中间的楼梯上,听着门后那些哀求和呻吟,胃里一阵阵翻涌。

失去了爱情这层遮羞布,成年人的欲望肮脏不堪得让人触目惊心。

暴露以后那个男人也没有悔改,只是偶尔会打开三楼的门,让他去看看他的妈妈,坦然得好似他们本来就该这样。

因为第一次他逃跑了,所以之后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只会害怕地摇头说自己不知道,求他不要和那个男人一起试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