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就像和江敛说的那样,拿完毕业证谢景迟又在这边待了好几天。

大约是时常下雨的缘故,汀城的夏天总是和烟雨朦胧几个字脱不开干系。

某天早晨,谢景迟回自己那间小公寓拿复习要用的书本和资料,路上突然下起蒙蒙细雨,忘带伞的他从停车场走到公寓楼下,短短十几米身上就被淋湿了不少。

从他走到他这次回来刚好一个月,期间没有家政来打扫,地板家具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尽头的落地玻璃也雾蒙蒙的。

穿过客厅和走道,兼当书房的卧室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床上蒙着床罩。

湿衣服带来的不适让他短暂地忘了自己来的目的,他打开衣柜门,想随便找件干净衣服换上。

已经空了大半的左边是属于他的那半,右边……望着那些显然不是他尺码的西装和衬衫,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无数个无眠的夜里,孤身一人的他抱着这个人留下的外套,靠上面那点微不可查的信息素带来的慰藉……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还没碰到柔软的毛呢就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连衣服都顾不得换的他慌乱地关上衣柜的门,背靠着坚硬的木头,抬起手臂遮住眼睛。

太多了,从衣柜到厨房,这间屋子里到处都是另一个人曾生活过的痕迹,所以一开始他才那么不愿意回来——他宁可躲在江敛那里,也不愿意面对过往。

房子是无辜的,之后他得找个时间清理一下,把这些不属于他的东西收拾整理出来打包装好,再由它们的主人决定是扔掉还是送回。

虽然过程很痛苦也很难以接受,但这是划清界限的第一步,为了以后他也必须跨出去。

到返程的日子,江敛没有劳烦其他人,亲自开车送谢景迟去机场。

前方红灯,江敛侧头,“小迟,我能问你件事吗?小迟?”

副驾驶席上的谢景迟眼皮疯狂跳动又迟迟不肯醒来的样子跟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似的。

江敛脸色越来越难看,“小迟!”他扬高了音调,决定他再不醒就伸手把他摇醒。

“啊!”谢景迟惊喘一声,满头冷汗的醒来。

江敛递给他一张纸巾,“擦一擦。”

他无焦距的眼神从江敛脸上滑落,“谢谢。”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出的气又湿又冷,连一张纸巾都差点握不住。

“你不舒服?”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现在的状态不对。

“没事。”谢景迟握住自己抖个不停的手腕迫使自己镇定下来,“起得太早了……刚刚又做了个噩梦。”

江敛怀疑地眯起眼睛,“我记得你昨天晚上九点不到就睡了吧?”

他面相本来就是严肃那一挂,这会更是跟黑面门神没什么区别。

“嗯。”谢景迟低声说着一听就很敷衍的借口,“有点困。”

大颗的冷汗浸透了鬓角,他的脸颊丝毫没有得到了充足睡眠后应有的红润,反而透着不正常的青白。

“你要问我什么?”他不动声色地把话题错开。

江敛盯着他看了很久,末了还是放弃了深究,“我想问,你……你还回这边吗?”

“什么?”

江敛把问题重复了一遍,“我是说……你从秦深那边搬出来了吧?”

也不知道谢景迟听清楚没有,只是歪着头,从鼻腔里发出一点黏糊的鼻音,“嗯。”

“你现在住哪?”想到可能有歧义,江敛又补充道,“我是说,你回去以后住哪?”

“酒店。”除了酒店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前方的车子动了,江敛握住方向盘,重新挂挡,“小迟,你有没有考虑过搬过来和舅舅一起住?”

谢景迟的目光朝他那边偏了点,却仍旧没有说话。

“你不是说要申请学校吗?”

见他没有立刻反对,江敛才有更进一步的勇气,“你可以考虑搬来,舅舅虽然不经常在家,但是家里的佣人都是跟了我几十年的,让他们照顾你我也放心一点。你一个人……舅舅不是说你不好,就是……你经常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或者晚上两三点钟都不睡觉,你现在年轻,将来身体肯定要垮掉的……”

见谢景迟又把眼睛闭上,江敛很叹了口气,“如果不愿意,舅舅可以给你介绍几个做家政的,你一个人住舅舅确实放心不下,而且你要复习的话,哪有那么多时间处理日常琐事……”

谢明耀就从来不会这样对他说话——别说作为一个父亲了,谢明耀连被叫做一个人都很勉强。

谢景迟想,如果是以前的他,大概想都不会想就直接拒绝。

以前的他恨江家人的冷眼旁观,讨厌江敛的假惺惺,但随着这几年的相处,他不得不承认,在他二十二年的人生中,像江敛这样不求回报、发自真心对他好的人其实不多。

无论这份好是出于愧疚还是别的什么感情,他都不应该再继续糟蹋江敛的心意。

“我……我考虑一下。”谢景迟没有把话说死,“谢谢舅舅。”

他肯考虑这件事已经让江敛觉得十分惊喜,江敛连连点头,“你慢慢考虑,舅舅没有逼你的意思,也知道你更喜欢那边……你想好了舅舅去接你,保证不让你累着。”

剩下时间江敛没再打扰他,谢景迟不是没想过再睡一觉,但睡意跟狡猾的兔子似的,怎么都捉不住。

睡不着的他看着窗外发呆:即使在这边读了四年大学,汀城对他来说还是一座十分陌生的城市。

他很喜欢沄港市吗?他不知道。的确,他在沄港市出生长大,理论上应该对那边有很深的感情,然而实际上谢氏也好从小看到大的风景也罢,所有的东西在他心里的分量好像也就那样。

过去总是他急着回去是因为那边有让他魂牵梦萦的人,那这一次呢?这一次他为什么还要回去?明明那个人已经不要他了。

一阵细微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到五脏六腑,谢景迟慢慢弓起身子,尽量不让身边的人看出异样。

这一次他是要回去和那个人一刀两断,连同他的眷恋和不舍一起。

坐飞机的话从汀城到沄港市也就两三个钟头。

谢景迟深知自己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开车,上飞机前就在软件上预约了专业的接机服务。

当他提着行李箱出现在机场大厅,早已有人举着一块硕大牌子等候。

他想象中会做这行的司机基本都是中年人,然而眼前的人身材高大,戴一副大到夸张的墨镜,即使只露出下半张脸也能看出他相当的年轻,顶多就二十出头。

“你好,我是……”

“我知道,你是谢景迟!”接机人抢在他前面,惊喜地叫出他的名字,“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没想到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