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7月25日至28日:秘密和谎言(第4/6页)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贝特曼、贾高仍然不告诉德皇威廉一个关键的消息,奥地利将在几小时之后向塞尔维亚宣战。德皇曾设想,如果奥地利人真的想要宣战,那也应该在两周以后。同样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尽管贝特曼、贾高表明按照德皇要求准备给维也纳的信件,却暗中拖延了12小时后才把信件发送出去,从而保证奥地利宣战在先,而德皇的信件到达在后。

贝特曼、贾高的所作所为,确实欺骗了德皇,剥夺了他在奥地利宣战之前进行干预的机会。但是,他们很可能是出于好心。在如此关键的历史岔道口,本来需要的是大智大勇的作为,而他俩的行为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笨拙,但是,他俩实在是太了解威廉的为人了——他跟小孩子一样喜欢自大,举止不稳重,有在困难面前改变主意的习惯,在危机中甚至出现精神崩溃的现象(他在1908、1911、1914年的危机中精神低落到极点,不得不谈论退位一事)。毫无疑问,他俩认为德皇不了解局势。德皇威廉在度假,而他俩就在柏林,更何况他们尽量不让德皇威廉知道局势的进展。他俩相信,帮助奥地利人就是在帮助德皇实现他本人的夙愿。他俩确实感到,如果让德皇在局势发展已经进入晚期时参与过多细节事务,只能使本来已经很复杂的局势变得更加复杂。

下午,奥地利对塞尔维亚宣战,世界因此而改变。这是一个重大错误,是欧洲强国所犯的少数几个导致世界大战的最重大错误之一。与奥地利在5天前提交“最后通牒”的过程类似,提交宣战书的过程也有几分滑稽的色彩。贝希托尔德知道塞尔维亚政府已经离开贝尔格莱德迁往内地,但是不知道如何与之联络,所以送出一封未加密的法文电报,通知塞尔维亚首相帕希奇两国之间已经进入战争状态。他先将这封电报发给塞尔维亚军事总部,再请军事总部转发。片刻之后,他为了更有把握,又通过塞尔维亚外交部再发了一封同样的电报。这两封电报以不同的传输渠道途经罗马尼亚送到首相帕希奇手中。第一封电报抵达时,帕希奇正在一家乡下旅馆吃午饭。他读完后站起来,对屋里的人发表严峻的致辞:“奥地利向我们宣战,我们是正义的,上帝将帮助我们。”第二封电报随后就到了,帕希奇开始怀疑。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国家用这种方式宣战,他觉得似乎整个事情是一次戏弄。当塞尔维亚方面询问德国大使时,大使说他不知道宣战一事(他说的是实话,就连德皇威廉也不知情)。电报的真实性后来才获得证实。在维也纳,宣战的消息引发反塞尔维亚人的示威活动,甚至在柏林也有人示威。宣战后,奥地利没有马上调动军队。康拉德仅命令军队从波斯尼亚边境炮轰贝尔格莱德。

德皇在了解了真相后召见了贝特曼。会后,贝特曼看上去闷闷不乐,他的工作方向发生明显改变。他写了一封很长的电报给驻维也纳的大使契尔什基,抱怨奥匈政府“即使德国多次询问仍使德国处于不了解其动机的黑暗之中”,而这有可能导致德国背上“引发世界大战的恶名”。他命令契尔什基赶快去催促奥地利积极响应不仅是德皇而且是格雷的“贝尔格莱德终点站”建议。斐迪南大公遇刺后,契尔什基因要求奥地利人慎重而受到斥责,现在他自然感到迷惑。贝希托尔德就更迷惑了——德国方面已经连续三周在激励他采取行动,现在,他刚采取行动,而德国又让他停止。

那天还发生了另一件不幸的事,而且性质相当严重。俄国驻奥地利大使希望见到贝希托尔德,他从星期一开始等待,一直等到今天才有机会见面。他想讨论几个各国首脑正在相互讨论的话题:其一是萨索诺夫建议,维也纳驻彼得堡大使应该与他本人坐下来,共同修改一下奥地利给塞尔维亚的照会使塞尔维亚能接受照会中的要求;其二是爱德华·格雷的建议,格雷曾建议将塞尔维亚的答复作为进一步谈判的出发点,而不是战争的理由。由于事态变化迅速,每个人都显得心烦意乱,但是,贝希托尔德和他的俄国客人在谈话中显然迷失了方向,他俩谁都不知道对方在谈论哪一个想法,结果双方的不理解进一步加深。会面结束的时候,贝希托尔德认为自己已经清楚地表达了观点,他绝不同塞尔维亚谈判,但他可以同俄国谈判。但是,俄国大使带着一个完全不同的印象离开。他向萨索诺夫报告说,贝希托尔德甚至不打算同俄国进行谈判。俄国和奥地利之间发生如此大的误解,也许唯一可能的原因是双方的思绪都太重,大家都处于筋疲力尽之中,一扇重要的大门在无人注意的情景下被关闭了。

所以,星期二的结果是非常坏的。维也纳的宣战,等于告诉远在彼得堡的萨索诺夫,维也纳的战争动员不仅是在伸张自己的委屈,而且是要消灭塞尔维亚(事实上,贝希托尔德和康拉德就是这么想的)。俄国此前已经加速进行战争准备,而此时萨索诺夫又被告知无法与维也纳进行谈判,所以他更加确信战争不可避免。与此同时,法国驻俄国大使帕雷奥洛格告诉萨索诺夫,巴黎希望他要态度坚决;德国大使弗里德里希·冯·普塔莱斯告诉萨索诺夫,如果俄国继续进行战争准备,德国将不得不进行战争动员;塞尔维亚大使告诉萨索诺夫,奥地利开始轰炸贝尔格莱德;俄国的将军们告诉萨索诺夫,德国正在进行战争准备,俄国必须照样做。所以,萨索诺夫在许多重要的方面被欺骗了。法国总理雷内·维维安尼(Rene Viviani)和总统普恩加来正在乘船返回巴黎,在船上他给法国驻俄国大使帕雷奥洛格发电报,让他尽可能用非战争手段解决危机。帕雷奥洛格决心鼓励俄国的好战性,他实际上自拟了外交政策,他告诉萨索诺夫:“如果必要,法国已经完全准备好履行一个同盟的责任。”

帕雷奥洛格这样做的动机是非常清晰的。帕雷奥洛格有一个易于激动的恶名,当他心怀疑问时,他倾向用最黑暗的视角审视局势(他把自己的任命归因于他与总统普恩加来有世交)。他在七月危机发生前就预言,在年底前将不可避免地爆发一次欧洲战争。有一个恐怖的念头折磨着他,他觉得如果法国不能毫无保留地支持俄国,彼得堡将抛弃协约同盟,转而与德国谋求同盟。所以,他认为自己正在防止法国外交政策的彻底崩溃,而这其实也就是在增进法国的安全。

背景:罗曼诺夫王朝

罗曼诺夫(Romanov)家族在1914年举办了一次盛大的庆祝典礼,庆祝家族占据俄国皇位长达300年之久。在这混乱、怪异的三个世纪中,沙皇皇冠交替地被戴在天才和庸才头上。在强大得令人吃惊的女性沙皇之后,却跟着懦弱无比的男性沙皇。皇室成员之间相互残杀。人们质疑一位被埋葬的沙皇是否当时真的死了。由于罗曼诺夫家族内部性生活紊乱,人们怀疑20世纪的沙皇与王朝的奠基者是否存在真正的血缘关系。俄国的进步,走走停停,从一个偏远、怪异的东方王国变成一个欧洲强国,虽然其现代化程度还不完满,还不完全像一个真正的欧洲国家,却是一个拥有巨大财富的帝国,领土从波兰一直延展到太平洋。截至1914年,如果按照俄罗斯历史的标准评判,受人尊敬的罗曼诺夫王朝已经平稳地传承了5代人。1914年在位的沙皇尼古拉二世(Nicholas Ⅱ)是一个善良的人,其善良程度远远超过家族的祖先。不过,与伟大的祖先相比,他是个相当软弱的人,个人能力也比较差。这是个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