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撤退(第2/9页)

“他摔断了脖子,没救过来!”

老旦低头无语。俘虏死了,这次行动的意义不大打折扣了?日军很快再更换了通讯密码,死了那么多兄弟,值么?麻子团长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思,轻声对他说道:

“杨上尉和你们都是好样的,很快军部就有嘉奖!牺牲的弟兄们,家里人也会有抚恤。你别太伤心!武汉现在的战况一日三变,非常激烈,鬼子和我们的人都已经打疯了,正是需要英雄的时候。老旦你要振作点,功劳和伤痛都不要太放在心上!”

“团长,俺知道了!俺的伤好得快,很快就能跟着你接着打鬼子……就是……首长们别忘了弟兄们……”

“干你娘!你把咱们这些官儿当成什么人了,怎么会忘了你们?等打退了鬼子,把你们都刻在碑上,活着的升官发财过太平日子,死了的家里党国也会有照应。到时候只要我没死,你们想要啥我都满足你!”

这次能够活着回来,老旦竟有些愧疚。想当初一百多位弟兄长途奔袭,齐心协力将鬼子机场炸得天翻地覆。弟兄们出发时,个个生龙活虎血气方刚,一定曾憧憬过凯旋而归的壮观和荣耀吧?可只转眼之间,一个个灰飞烟灭!幸存下来的七个,也都是浑身血窟窿、插满塑料管的残破之躯,想起来真叫揪心!这扛枪打仗真的是毫无造化可言,越打心里越没底。想尽办法救活的杨铁筠,在自己眼里这么全活儿的一个大男人,也就这么毫无悬念的壮烈了?他和黑牛会不会被鬼子活捉了?要是被活捉就惨了……

老旦心里腾地浮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对战争的恐惧。这种恐惧不在于战争的死亡威胁,而在于他总是不能够看到战争的尽头!他不敢奢望下一次战斗还能这般侥幸,因此长官们说到的升官发财他很不屑,心想如果命都保不齐,要那些鸡?巴玩意儿有啥用哩?军功章对于杨铁筠和死去的弟兄们还有什么意义?他们的女人从此就要揣着这块冰冷的军功章睡觉了,她们会在多少个夜晚对着自己男人的照片,伤心欲绝地痛哭呢?

“首长,俺……俺想身子好了回一趟家,成不?”

老旦突然间蹦出了这个念头,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几位个军官面面相觑,眼珠子转来转去,麻子团长也沉吟不语。陈参谋长说话了。

“你家在哪里?”毛科长问。

“河南河西板子村,在黄河北面,离山西不远。”

“哦,这样吧,我们调查一下那边的情况,从武汉到你家里路途很远,又到处是鬼子部队,你这一身的伤疤,打扮得再象老百姓,也会被鬼子一眼认出来,就怕你到不了家啊!你要是实在想她们,让我们后方的部队保护起来,抽空转移到后方来,你看行么?”

老旦正在后悔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听参谋长这样说,也只有感激地点头了。麻子团长神情冷俊,摘下了挂在床头的那把剩下一截的军刀,看得出有点奇怪。

“团长,你的刀救了俺一命!在撤退的路上被机枪打断了,没有它,那颗子弹估计就要了俺的命!”

麻子团长把刀挂回去,回头对他妹子说道:“小云,好好照顾老哥,多用点心,尽快让他起来!他是咱们的英雄,你不要怠慢!”

“啥个英雄!活着回来的就是英雄?死了的就不算数了!”

小云居然生了气,她把口罩一把扯下来,扔到一边,露出一脸麻子和窄小口鼻,头也不回地走了。老旦稀里糊涂的看着她离去,一头雾水。

“他男人,也就是我妹夫,死在前线了。他们的连队被鬼子包围,死在半路上了,因为他没有奉命就撤退,俺所以没有给他追功!她心里不痛快,发发闷火而已,老旦你多包涵吧!”

防空警报突然又响了起来,长官们不再说话,冲他点了个头就出去了。麻子团长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头来说:

“南边的广州陷落了,武汉已经被鬼子三面包围,我估计……要撤了,你赶紧把伤养好,我会有安排……”麻子团长在老旦惊愕的目光里去了。

麻子团长刚走一天,蒋委员长就发出了撤离武汉的命令。

失望中,老旦陷入了沉思,要是照麻子团长以前说的,武汉要是失守,这中国不就要亡国了么?这武汉军队和老百姓加起来有几百万人了,怎么还顶不住小日本?广州是啥球地方?怎么没人守么?鬼子怎么东南西北都有哩?他们要打到什么时候,打到什么地方才算罢休?要是没完没了这么五年十年的打下去,那还怎么回家哩?最后打不过怎么办?要是全中国的土地都落到鬼子手里,国军还能往哪里撤呢?

早在命令发出之前,老旦就看到了这些天的混乱。医院墙外边连着几天人声鼎沸,车喇叭响个不停。院子里的医生们都是跑着干活,每天出出进进的救护车也不见了踪影。据麻子护士讲,可以干活的早已开着车往后面跑了。市中心的上空,鬼子的各式飞机天天晃悠着,除了扔炸弹,还撒下不少传单,而城市外围,炮弹的爆炸声比以前还要激烈,几乎日夜不停。

七个回来的弟兄全部养在这间医院里。昨天又有一个重伤的由于血液感染死了。陈玉茗也憋熬不住了,趁护士小妞不在,就一早高举着输液瓶子到处找着老旦和兄弟,找了一层楼也不见熟人,正拄着一只拐下楼的时候,迎头撞见同样高举着瓶子东张西望的老旦。二人一愣,登时哈哈大笑抱在一起。一群护士看到两个伤兵一手举着瓶子,一脚金鸡独立,却还在互相拥抱聊天,不禁既好笑又感动,忙上前把他们架了回去。

老旦的伤势恢复很快,身体也日渐结实。隔壁的病房里躺着一个重伤的少校团长,听护士说此人半个月前被一颗炮弹炸了个结实,抬过来的时候已经散了,医生费了半天劲才弄清楚四散在他肚子周围的内脏是什么。医生给他摘走了七根破烂的肋骨,拿走了一条炸碎的腿,半个胃,一个腰子,几米长的肠子,以及一片烧成焦炭的肺。然后替他七拼八凑地缝巴缝巴,打针输液半个月,他愣是没死,昨天还睁开眼了。老旦对此神人充满敬意,上午趁麻子护士不在,就拄着拐别到团长病房边,趴在窗台上往里看,发现这神人身上的管子比自己的多了去了,刚想推门进去打个招呼,就被拿药回来的麻子妹揪着耳朵拉回了病床上。

“再敢往外乱跑就把你捆在床上,你信不信俺做得出来,让你拉屎撒尿都沤在床上,看你还听不听话!”

“妹子,原来你会说家乡话啊,俺还以为你打小就不会说哩。”老旦一边揉着耳朵一边笑呵呵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