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周易》之辩

罗自勉谈起这些历史名人来如数家珍,充满敬佩。对毛泽东来说,对这些历史名人的见解,由于有马克思主义的观照,更是新奇迭出,见高一筹。罗自勉当然感叹敬畏不置。世上没有任何纯粹的东西。毛泽东的哲学思想自然也是杂取众长。

毛泽东的母亲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幼年给他以深刻的影响。他也曾依在母亲身旁,跪在家设的佛堂前,向着烟气氤氲中的神像,献出童年的全部虔诚。佛教的教义在后来的无神论者的头脑里还有多少残渣,恐怕他本人也难以澄清。

后来的国外文人学者,用毛泽东睡觉必然头朝东来证明这个马克思主义者仍然是迷信的。这一点,可以从他所有故居中去获取考证。

罗自勉向他阐述的《周易》之见解,也得到了他多次的赞赏。

《周易》二字的训诂有二:一谓“周”者是周代,二谓“易”者是占筮之名。在罗自勉看来,全是胡扯淡。因为中国虽有“看了诗经会说话,看了易经会算卦”之俚语,但《周易》绝对不仅仅是算卦占卜的书。他说古有三《易》,《连山》以艮为首,艮代表山;《归藏》以坤为首,坤代表地;《周易》以乾为首,乾代表天;天能周匝于四时,即乾元、亨、利、贞,亦春、夏、秋、冬周而复始,无穷期也。生死之谓“易”,“易”乃变化之无穷。“宇宙间周而复始变化无穷”,乃是《周易》的真正含意。

罗自勉认为:《易》道之大,无所不包,其用至神无所不存,远在六合之外,近在一身之中。

《易》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业,以断天下之疑,至大至博无可比拟。散之在理,则有万殊;统之在道,则无二致。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交感变化无穷,否泰往来,兴雾交替,剥复循环,万有宏深之哲理,此原始反终,并非简单循环,乃终始更迭,推故更新,旧星死灭,新星迭出。天体如此,人事也如此,时而在泰,时而在否,遇泰时不必过喜,时过则否;遇否时不必过忧,时过则泰。虽龙飞在天之时,当防亢龙有悔之日。虽在“潜龙无用”之时,亦无须忧虑,时过则显在天矣!

毛泽东静听老人谈《易》,似群山迤逦,常有奇峰突起。自古风尘多奇士,岂敢相轻?

毛泽东简直认为这个半人半仙的老人,犹如预言自己的命运。宁都之变,是为“潜龙”,飞天之日,必将来临。一种宿命之感,油然而生。深思老人所谈,一种奇怪的迷惘空幻感从四面袭来,他用一种挣脱这种氛围的情绪沉声说:

“《周易》我也翻过,文字古奥,义理隐微,许多易象失传,致使易理难明,使一般读者望而生畏,不知所云……”

罗自勉却借此进一步阐明他的见解,并怀有绝对的自信:

“自古深于《易》者,无不洞天达人,有自然之乐。有时我在秋夜,天高气爽之时,遥观天象,无不浮想联翩。《易》中卦爻辞皆由相生,有其相即有其数,有此相数才有此易理。我想宇宙生生死死,无不周而复始,人类由生而灭,由灭而生,至今循环了几万亿代,已很难说?一个星球的生死,亿亿亿年,当代人类才几千年?在我们这代人类之前,已有几千几万几亿代人类由生到灭?王母娘娘的蟠桃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并不算久。人类五千年文明史,在历史的无尽长河中只翻了个小小的浪花,甚至连浪花都算不上,只是一个泡沫……”

毛泽东惊愕地看着罗自勉,他这些玄妙的易理竟然跟自己的一些幽思相吻合。他想起1929年10月重阳节之日,登高望远,游目骋怀,展望红军越过武夷山再度入闽作战,开辟了闽西地区武装割据的新局面。不由诗兴勃发:

人生易老天难老,

岁岁重阳,

今又重阳,

战地黄花分外香。

这里面不正含着罗自勉讲的“剥复循环,原始反终,人短天长,推故更新”的易理吗?后来的诗词中常常出现的“小小寰球”和“有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也许就是罗自勉向他阐述的易理种下的思想基因。

罗自勉追述了自春秋战国、汉魏至宋代二程(程颢、程颐)至元、明、清以来的易学研究分歧。可分相数、易理两大学派:

相数学派,研究对象倾向自然现象,运用《周易》相数学,对天文、地理、历法、农业、医学、冶炼、航海、乐律、兵法、术数、养生等均有很大助益。

易理学派则偏重社会现象,将《周易》引向哲学、社会科学。

罗自勉认为这种分法是易学研究之倒退。阴阳八卦,时空合一,其变化无可穷尽。万物之象,万物变通之理,皆在《易》中!所以他向上天要求二十年的寿限,向毛泽东寻求研究权利的保护,他惧怕眼前的村苏维埃再来一次“焚书坑儒”。

毛泽东告诉罗自勉:“秦始皇只是在咸阳活埋了四百六十个方士和儒生。这是为了中央集权制度的推行而被迫的,不用强有力的铁腕就无法统一六国……”

直到四十年后,他提出“批林批孔”时,还阐述了这时的看法,并一时盛传他写的一首诗:

劝君莫骂秦始皇,

焚书之事待商量。

祖龙虽死魂犹在,

孔丘名高实秕糠。

百代数行秦政制,

十批不是好文章。

熟读唐人封建论,

莫将子厚返文王。

可是,罗自勉对秦始皇焚书坑儒与毛泽东的看法大相径庭。他准备找好论据,到于都城外何屋——毛泽东的住处去跟他争辩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