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934年10月7日 中央苏区瑞金

一 项英的叮嘱

这是一座古旧而又阔绰的庭院。院中石铺甬道的两旁,是堆有假山的花园,几株丹桂正散发着浓香。

这是庭院中最简朴的一个房间,里边的摆设都是项英式的。一切地主豪绅的华贵家具他都清除出去,借以保持工人阶级清贫的本色。项英绝不会忘记他家的那间木板小屋,也不会忘记他那为富贵人家刺绣和洗衣的母亲,还有捡垃圾拾煤屑的妹妹。

这个房间里,除了嵌在墙上的穿衣镜和刻在大理石上的“追远斋”之外,一点土豪气息也不存在了:没有髹漆过的杉木桌,用木板搭的单人床,补了补钉的破棉被,一切都和他补过的灰军装相匹配。艰苦和朴素,不但是革命者的风格,也是中华民族的固有美德。

就在那张老百姓家都有而在这个院里反显特殊的杉木桌子旁,坐着李德和博古。他们都穿着灰色军衣,泡子灯捻得很暗,大概只有一支蜡烛的光亮,项英坐在下首一边。在警卫员给他们沏水时,项英吩咐:从眼下起,不经喊叫,任何人也不准进屋。

警卫员立即退了出去,他们当然知道这是一次极端机密的小会。

博古既是主要的谈话人,又充当李德与项英的翻译。项英一字不苟地做着记录,交谈的时间相对地拉长了。

谈话是在亲密而又严肃的气氛中进行:

“我同意中央的安排,”项英边说边翻着长条形笔记本,“关于中央分局的委员,还可以再定夺一下,不合适的应该调换。我念一遍,看有错漏没有……中央分局书记项英”……项英像在大会上宣读条令似地读出自己的名字,而后一字一顿地说,“委员由陈毅——贺昌——邓子恢——张鼎丞——谭震林——梁伯台——陈潭秋——毛泽覃——汪金禅——李才莲等担任……”

他在每个名字后留一个空隙,以便听者对人选重新审视思考。

“我看就这样吧,已经研究过好几次了。”博古对项英的过分认真和繁琐作风,有点不耐烦了,他喜欢干脆,“倒是陈毅同志担任中央办事处主任是否合适,可以考虑,第一,是他的身体;第二,是他的情绪……这是李德同志最关心的两点!”

从交谈的气氛,使人感到他们三人可以开诚布公无所保留地交换意见。

“这人我了解,闲来无事读诗书,”项英说了一句很少说的俏皮话,“像他这样出身的知识分子,大都有种温情主义,动摇性是他们的阶级出身的劣根性。这一点上,有点像周恩来,最容易倒向右倾机会主义。……他的办事处,在他养伤期间,我可以兼管,党政统一嘛!”项英似乎权衡了陈毅任办事处主任的利弊,“这人也有长处……不喜欢抓权,这一点,也有点像周恩来。至于右倾情绪,可以展开斗争嘛!反正他是在中央分局领导之下……”

博古把项英的话翻译给李德,李德首肯赞同,然后说:“这次红军主力转移到外线作战,是争取战略主动的根本措施,四方面军远征川陕建立了新的根据地,并取得了大的发展就是证明:鄂豫皖并没有丢!这不是失败,而是胜利,旧的保持了,新的诞生了……”

这种警句式的论点,李德等待博古给他翻译之后再向下讲,以便加强项英的印象。

“我们把你留在中央苏区,就是考虑到坚持苏区斗争的艰巨性,它需要一个政治上坚强的负责人来领导……博古同志和我都认为,你可以兼任中央革命根据地军区司令员和政治委员。”

无疑,这是一项重托。今后,举世闻名的中央苏区,便是他项英展示宏图大略的舞台了。

项英对共产国际绝对忠诚。在中国的传统哲学观念中,这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所谓知遇之恩,将长期发挥着潜在的不易察觉的作用。

博古与李德深知这一点。按理说,苏区中央分局书记这一职务,应该由中央苏区的创业奠基者毛泽东来担任,可是,临时中央对毛泽东不但没有兴趣而且怀有戒心。共产国际和临时中央,要的是忠诚的绝对服从,而不是独立自主精神。

“考虑到你的精力,”博古补充说,“贺昌同志可以作为你的助手,任政治部主任。”

项英沉思了良久,认为贺昌听他的话,能与他合得来,便无异议地接受了。

项英的工作作风既有突出长处也有突出短处:他严谨,严谨到刻板的程度;他勤奋,事无巨细,一概付出全部的热情;他忠诚,对共产国际的指示视若神圣;他坚定,用顽强的意志和毅力去追求既定的目标。

这种性格,在他参与领导京汉铁路工人“二七”大罢工时,就充分表现出来了。陈毅暂时不能工作,项英并不在乎。他不怕忙碌,只怕分权。一个人干起来可以运用自如,指挥顺畅,省得别人来干扰。大权独揽,是件痛快的事。

“李德同志,我觉得留下的兵力少了一些,”项英又翻早已准备好的笔记本,“由中央局指挥的只有二十四师,另外还有第三、第七、第十一,三个独立团,战斗力都比较弱,承担保卫苏区的任务,显然十分困难!”博古翻译给李德,李德也拿出本子,显然,对这种讨价还价不甚满意:

“恐怕不能再留更多的部队了,西征任务更为艰巨。主力西进,蒋介石必然跟追,这就减弱了苏区的压力,除你说的由中央分局直接指挥的一个师和三个独立团外,还有江西军区的一、二、三、四团……还加上各县的独立营和游击队,全部武装力量,已经超过三万人!”

博古翻译后补充说:“我认为这是一支非常可观的军事力量,此外,还有近万名伤病员……”

“这只能是负担。”项英叫苦说,“可以把他们疏散到群众中去,变成骨干力量!”博古在潜意识中,想到这方面毛泽东很有办法,但他没有说出来。

项英继续叫苦:“像何叔衡这样年老体弱的同志,像瞿秋白这样重病吐血的同志,都留给我们,我们还要提供保护,将来怎么顾得上?”

“你要他们跟着西征吗?那不更难?不把他们拖死才怪。只要环境许可,你们想法把他们转送到上海去养病。这是对他们最妥善的安排!”

“也只能这样,”项英无可奈何地说,内心却很厌烦,怎么老把包袱向苏区丢?

李德从图囊中抽出标好的地图:这地图上以精确的线条和各种标志,划定瑞金、会昌、于都、宁都四个县之间的菱角形地区为基本游击区和最后阵地。

项英对着地图看了很久,但他不熟悉图上作业,没法预想出未来如何坚守的方案。

“你们的基本任务是保卫苏区,保卫土地革命的胜利果实。”博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