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陈毅与项英

陈毅坐在沟口上一块垫了军毯的石头上,他的大腿坐骨负重伤,只能歪坐着。看着伤员被群众抬走,他的心情是沉郁的,他不知道今后的工作能不能顺利开展。原因是他和项英的观点很不一致。

红军西征之后,项英接他回机关,传达中央临行前的部署,商讨红军走后的行动方针。这场争论是激烈的,也是极不愉快的。项英有选择地向陈毅念了他的长条笔记本,陈毅半天没讲话。

“要我们承担保卫苏区的指导思想是不对的,”陈毅听了项英有关情况及任务的介绍后思索了很久,“这会影响我们的作战方针!”

“红军主力西征,必然把敌人主力也拉走,这会减轻中央苏区的军事压力。在湘西与二、六军团会合后,打几个胜仗,然后再杀回来,我们来个内外夹击,可以彻底粉碎敌人的围攻,恢复和扩大我们的苏区!”项英说得很有信心。

“我们应该承认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红军主力在时,尚且无法打退敌人进攻,而红军主力撤走,我们反而能够保卫,这是梦想!”

“你这种悲观情绪我是早就知道了。打了几个败仗就气馁。我希望你彻底转变。”不愉快的谈话被秘书打断了。

图书馆馆长请示如何疏散图书,哪些书应该包装收藏。

“你告诉张馆长,凡是马列主义经典著作和革命报刊一律妥善收藏……好了,你对他说,两个小时之后我到图书馆亲自检查……”

陈毅不耐烦扭动着身子,他感到项英目前在干着不应该干的事:“我既不悲观也不气馁。我是清醒地估计当前的形势。我们在占绝对优势的敌人面前应该组织退却,有计划的退却。”

“这不但是失败情绪,简直可以说是绝望情绪了!”项英打断陈毅的话,居高临下地教训说:“我们应该根据中央的精神坚持斗争。进行决战。”

陈毅据理力争:“应该说这是博古、李德的精神!是使第五次反围剿遭受严重损失的精神。……我们不能机械地执行指示。应根据实际情况处理问题。”

项英心想,我同李德、博古谈话时,对陈毅的评价是何等正确啊。

谈话又被电话铃声打断了:是医院院长请示医疗器械是否也要包装埋藏的问题。

“包装?埋藏?你们再有了新的伤员怎么办?”项英有些恼火,“我看你们都被失败情绪传染了。什么都想藏。……什么?伤病员疏散问题?不是给你指示了吗?……大家有意见?什么,有的伤员竟然闹事?……真是岂有此理……哪一件事照顾不到都要出纰漏,好了,下午四点钟,我去你们那里……召开全体大会,我讲话……”

电话刚挂,司令部又来电话,告诉他敌人进占了宁都:“你们告诉前方,必须积极战斗!”项英森冷地说,好像怒视着前线指挥员,“失败情绪绝对不能在战斗部队里出现!下一步的部署正在研究,一个小时之后再告诉他们!”他把电话挂掉,面对陈毅急急地说:“恐慌,恐慌……我们这时最最需要的是镇静。……现在敌人正猖狂进攻,我们应该给他点颜色看看,来个迎头痛击!”

“痛击?力量呢?”

“我想的正是这件事,我们唯一的主力是二十四师,这是不够的,可是我们还有独立三团、七团、十团,再加江西军区的一、二、三、四团;赣南军分区两个团,杨赣军分区十三团,登贤独立团……三加四等于七,再加四等于十一,好,共十一个独立团……可惜集中不起来,不能形成拳头。我们可以组建三至四个新的师,再把各县独立营、游击队扩大升级成独立团,这样,我们一次可以消灭一个师的敌人,是没有问题的!……只是组建需要时间来集中,重新调整干部……要有个过程!”

“我反对这种做法。”陈毅激动起来,带着痛苦的声调说,“这样会受极大损失的,甚至是毁灭性的。我主张立即做分散的准备,就是主力二十四师也要分散,作为游击队的骨干……从红军主力西征后,大兵团作战的局面已经结束了,我们在思想上应该做长期艰苦斗争的准备,在组织上要把机关干部压缩到最低限度,把多余人员充实到游击队去,造成遍地烽火。目前,我们不应该陷在事务堆里,什么医院啦,图书馆啦……全都不是当务之急。”

“在你看来什么最紧要呢?”项英满脸乌云,似乎难以忍受,这种坦直的锋芒毕露的指责,是下级对上级的态度吗?

陈毅觉得伤口疼得难忍,脸上直滚汗珠子,但也不能不充分地表述自己的意见。他有游击战争的丰富的实际经验,在有关留守部队生死存亡的关头,他再一次据理力争,他说:“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安排游击区域,指定负责人,布置秘密联络点,坚壁清野,运粮盐进山……做最艰苦的长期的打算。”

项英把他的长条笔记本啪嗒一合:“好吧,看来我们是谈不到一起了,你的意见,当然,我会考虑的。我们的大致方针,需要在中央局会议上讨论决定……我看,你的伤痛,已经使你吃不消了,你回医院去安心治伤吧,不过,如果你精力体力还能支持的话,苏区的伤病员疏散工作,就由你来负责吧,我的事情实在太多……”

“你应该抓主要的。医院,图书馆,还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应该交给机关部门去管,各司其职嘛。”

“可是,都是些木头人,拨一拨,转一转。真是没有办法……”

“你不让他们自己转,老想拨他们。……我总以为,婆婆不站在一边指手画脚,媳妇会干得更好……”陈毅只能慨叹一声,有些话他不好说出来,只觉得伤口加倍地疼起来。他拄杖而起,又想起一件事情。

“在这种形势下,何老(指何叔衡)秋白应该早些安排向上海转移……”

“你总是把事情看得过分严重!我想还不到四散奔逃的时候。好,好,你放心养伤吧,我会考虑的!我会安排的!”

项英竟然亲自把陈毅推送到门口,扶他上担架。他回到屋中,立即拿起电话:“给我要贺昌同志……”

项英在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地处理着一切事务,他不知道争取战略转变的大好时机,在这些繁乱的事务中,慢慢消失了。

那时,国民党各路纵队因为在历次围剿中吃够了苦头,即使得知红军主力西征之后,仍然不敢贸然长驱直入。他们担心这是红军的圈套,以此来破坏他们的堡垒战术。

他们犹如在西城门外的司马懿,生怕中了诸葛亮的埋伏,仍然用步步为营,渐渐推进的办法试探虚实,坚持原有的堡垒战术,而且南路敌人撤回了广东,这就给中央苏区红军进行战略转变以比较充裕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