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勋章的梦想(第4/8页)

丹尼尔斯咧嘴笑了,他已经在他的地图上做好标记,现在正伸手去拿电台上的话筒。

“安德鲁·高尔夫[3],我是大约翰布拉沃。请求炮击。完毕。”

梅勒斯想象着当这一呼叫传到射击指挥中心后,那个炮兵连匆忙行动的情景。

在丹尼尔斯把地图上的坐标和罗盘方位转述完后,过了片刻,第一发炮弹就从丛林上方呼啸而过,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一列加速穿过隧道的列车。地面发出了沉闷的重击声,然后空中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接着就是灌木林断裂的声音和大象受惊吓后巨大身躯的移动声。丹尼尔斯很快做出了修正,然后第二发炮弹又呼啸着砸了过来。地面再次震撼了一下,接着又是剧烈的爆炸声。这以后,低沉的动物声响再也没有了。

丹尼尔斯取消了任务。“这会儿它们全都他妈的完蛋了。”他满意地笑着说。

扬乔维茨不想费劲去核实战果,因为这意味着要顺着山沟一路往下走。再爬上来得需要好几个小时。梅勒斯同意了。

当他们终于费力地返回到连队的防御圈里面时,全班立即开始清洁武器并准备晚餐,为晚上的警戒和漫长的值夜做准备。杰克逊打开了他的电唱机,威尔逊·皮克特②的歌声在丛林里的这块小小的人造空地上飘荡开来。“嘿!裘德,不要这样消沉……”

梅勒斯拖着沉重的步子,艰难地走向上面的连指挥所,向费奇做报告。他只想一头倒下去就睡。巴斯已经来了,除了发现一些老虎的足迹,他没有任何情况可以报告。古德温也是如此。然而,古德温的副排长里德洛,却在一条小溪附近发现了一些脚印。从脚印上判断不出是多少人留下的。他估计那些脚印出现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天,否则雨水会把它们全冲干净的。

当费奇向大家转述这一事关全营的负面报告时,梅勒斯默默地听着。整整一个白天的巡逻,使他们确认了一个事实:丛林里有人存在。他还听费奇谈到要把那些脚印的坐标告诉炮兵,以便袭扰和封锁敌人。

当费奇放下话筒时,梅勒斯问:“会不会是住在山里的蒙塔格纳德人留下的?”蒙塔格纳德人是几百年前被入侵的越南人赶到山里去的土著人。

费奇撅起了嘴唇。“如果真是这样,”他谨慎地说,“那么他们一定是在为北越军队工作。不然他们就会逃走或来找我们表明立场。”

“我不知道。也许吧。”梅勒斯说。

霍克一直听着没出声,他把咖啡粉和糖倒进一个变形的杯子里,这个杯子是他用一个C口粮梨罐头盒做成的,折叠的盒盖就成了杯子把。他往杯子里倒了些水,再把它放在一小团C-4塑胶炸药上。杯子的下半部分因多次加热已变成了铁青色。

“这个该死的地方到处都有我们的传单,我们已经告诉人们这里是自由开火地带。”费奇说。

“你知道他们看不懂。”梅勒斯执拗地说。

“放屁!梅勒斯,”霍克插话道,“费奇还不知道这个?就因为那些人有可能是他妈的失踪的山民,你就想要取消袭击和封锁吗?”

“我不知道。我是新来的。”梅勒斯厉声说。他疲倦至极,开始后悔自己不该引出这个话题。

霍克点燃了C-4,一道明亮的白色火焰吞没了罐头盒,把它的颜色变成了樱桃红色,水几乎立刻就沸腾起来。这个情况使他们停止了对话,直到火焰熄灭。霍克小心地碰了碰那个临时代用的杯子,现在里面是一满杯沸腾的咖啡。“好吧,那我就来告诉你,”霍克说,“你不知道。他妈的随便哪种情况都一样。如果我们遭到攻击,他不召唤袭扰和封锁,那他就是个狗屎罐。如果他真的召唤炮兵而且杀死了一个山民,他还是一个狗屎罐。自杜鲁门下台后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责任都给发配到这儿来了[4]①。”

费奇微笑着对霍克的声援表示感谢。

梅勒斯看着地上,为自己刚才发脾气感到懊悔。“你从来没有说过为什么。”他说。

“所以你就别他妈的撅起屁股在这里乱放屁,这就是为什么。”当霍克看到梅勒斯垂下头时,腔调软了下来。他又轻轻摸了摸杯子的手柄,感觉不那么烫手了,于是用拇指和食指端起了它。

“你把袭扰和封锁取消掉吧,”费奇说,“那些越南猴子已经进了山。他们的部队比山民还多,而且会一直呆在那里。我很久以前就断定会是这样。”费奇抬头迅速看了一眼暗下来的天色,对自己的突然表态似乎感到有些不自在。

霍克把热气腾腾的咖啡递给梅勒斯。“喏,拿去吧。”

“不,这是你的。”梅勒斯说。

“我做的这个杯子煮起咖啡来是战区里最快的一个。这个小杯子自打我来到这里就有了。咖啡是有史以来最好的饮料,可以包治百病。”他微笑着再次示意梅勒斯接住杯子。“它甚至能够治愈火暴脾气。”

梅勒斯只好报以微笑。他接过了杯子。那咖啡确实是又香又甜。

那天晚上,在防御圈外的黑暗中,来自马里兰州巴尔的摩的一等兵蒂勒尔·布罗耶尔躺在他首次担任潜听哨的哨位上,一直在不住发抖,雨水不断地渗入了他的雨衣。扬乔维茨安排他跟科特尔火力组的威廉斯组成一对。威廉斯是个沉稳的小伙子,在爱达荷州的一个大牧场里长大。他沾满泥泞的靴子就挨在布罗耶尔的脸旁边,布罗耶尔也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这样他们就能互相监视到对方的背后。“那是什么声音?”布罗耶尔低声说。

“风。闭嘴。”

布罗耶尔真想不顾一切地打开电台听筒,这样就会有人跟他们聊天。他不在乎这样做是否会惹少尉们生气。他又发起抖来。耳畔传来呼呼的声音。两个人一下子神经紧张起来,慢慢地把步枪向前伸去。

“那是什么声音?”布罗耶尔低声说,“空中的声音。”

“不知道。蝙蝠?闭嘴,该死的。”

威廉斯用他的靴子踢了踢布罗耶尔的脸。布罗耶尔压低嗓门发出一声诅咒,再把眼镜向鼻子上推了推,他知道那是一句反话——反正啥东西也看不到。他慢慢地把威廉斯的靴子推开。他把额头靠在拳头上,以使眼镜不沾着地面,他闻了闻潮湿的泥土,感觉到钢盔冰凉的边缘正挨着他的脖子。他抓起一把泥土,尽可能用力地捏着,想要把恐惧全都捏进泥巴里,再把它扔出去。一阵风掠过他潮湿的军用衬衫,吹得他的背上凉飕飕的,他打了个寒噤。他开始祈祷,祈求上帝让风和雨停下来,以便他能听到周围的动静。就在这时,威廉斯在黑暗中伸出一只手,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