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身陷丛林弹尽粮绝(第2/9页)

“你知道毁坏尸体会去坐牢的。”

“去坐牢?去他——他娘的牢。那谁又会因为杀——杀了扬茨去坐他妈的牢?那些制定这种该死规定的人才——才应该去坐牢。”

“马上把耳朵扔掉,你还要去把尸体埋起来。”

“我不会去埋越——越南猴子的尸体。不,长官。”

“来吧,吉克,我们去看看他们。”

雅各布斯默默地跟着梅勒斯走到阵地边上。他们向陡峭的斜坡下面望去,攻击结束后,所有北越军阵亡士兵的尸体都被扔在了坡下。他们躺在那里,有些还睁着眼睛,胳膊歪斜,两腿僵硬,奇形怪状的样子看上去很不舒服。一具尸体上有被卡巴刀砍的伤痕,尸体上缺少了一只耳朵。

“谁把尸体砍成这样的,吉克?”梅勒斯轻声问道,“你瞧,我知道他们杀死了一些我们的人,但我们也杀死了他们的一些人,是不是?”

雅各布斯点点头,眼睛看着地上。梅勒斯想起有一次他们两人一起充当祭台助手的可笑经历。“是我砍的。”雅各布斯说。他伸手从钢盔上取下那只耳朵,用力向那堆尸体扔去,“我刚跑——跑下山去砍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站在一起看着云雾。雅各布斯的眼里闪着泪花,但是他忍住没有让泪水流出来。“他妈的扬茨。”他说。

甘巴奇尼走了过来。他头上戴的用枝叶做成的隐蔽帽上钉着两只耳朵。“我也割了耳朵,长官,”他说,“如果你把雅各布斯关禁闭,那也有我的份。”

梅勒斯慢慢地摇了摇头。“甘巴奇尼,我并不关心这些死去的越南猴子。只要把这些耳朵取下来,你就不会去坐牢。”梅勒斯开始往回走,“但你可以帮吉克把那些该死的尸体埋起来。”

走出一段距离后,梅勒斯回头望了一眼。他们两人仍然站在那里,看着下面的尸体。然后,甘巴奇尼取下两只耳朵,挨个掐在手指上,像打水漂一样把它们扔进了迷雾里。

在这段沉寂的时光里,那个消逝在盘旋迷雾中的念头又回来了,梅勒斯知道他实在无法欺骗自己。事实上,是他杀了波利尼——巨大的空虚感压迫着他,他不堪重负、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他瘫在潮湿的散兵坑里,身上裹着两件防弹衣,完全崩溃了。他成了一个残酷玩笑的笑柄。在给予了他生命的上帝眼里,梅勒斯杀死波利尼,来换取一条绶带,证明自己价值的行为,必定荒诞到了极点。这个玩笑就是他的价值。最终,他除了成为他父母壁炉上方一张代表一堆空洞事件的褪色照片外,不会成为其他的任何东西。到头来他的父母也会死去,那些不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谁的亲属会把它扔掉。在他的理性思维里,他知道如果没有来世,死亡与睡觉并无什么不同。但是自己可能就要死了这个如洪水般的残酷念头却不会从他的理性思维里消失。它拒绝离去。它就像他身旁的泥泞一般真实。思想只是附在他终其一生一无所成的躯壳上的一层赘物。死亡对他的震撼就像老鼠被小狗拨弄。他只能像老鼠一样在痛苦中发出尖叫。

他猛地回过神来。我们要逃出去。当他们最终彻底打败我们时就装死。不要用刀当武器跟他们肉搏——装死并利用最后攻击时的混乱掩护自己逃跑。你要活下去!丢下这些海军陆战队员和对荣誉的错误观念,像动物一样钻进丛林里藏起来找条生路。一定要活下去!

但是那只小狗却摇晃着脖子笑开了。然后呢?去当一名律师?有点地位?有点钱?也许成为一名政客?然后,死了。死了。笑声把他翻了个底朝天,暴露了他最隐秘的部分。他躺在上帝面前,像女人面对男人一样敞开了怀抱,两腿分开,挺着肚子,张开双臂。但与女人不同,他并没有某种内在力量的支撑,让他无所畏惧地接受现实。在梅勒斯的内心深处根本就没有那种女人的力量。

那只小狗开始再次摇晃他,梅勒斯仍然痛苦地活着。皮毛被撕裂的他发出一声尖叫,痛苦地叫喊着。他喉咙刺痛,嘶哑着嗓音向上帝哭诉他的愤怒。他现在别无所求,也不想知道他是好是坏。这些观念全是他刚刚发现的笑话的一部分。他诅咒上帝老是跟他开这种野蛮的玩笑。在这样的诅咒中,梅勒斯第一次真正地与上帝对话。然后他哭了,眼泪鼻涕混在一起直往下流,最终,他在哭喊中获得了新生,就像一个新生儿经历了初生阵痛后,被极其野蛮地带到这个世界上。

至少在表面上,他的自省并没有改变任何东西,但他知道他不会装死了。他这辈子一直都在装死。他不会用溜进丛林的法子来拯救自己的性命,因为那么做的话自己会变得一文不值。他要留在山上,尽他所能拯救他身边的人。这样的选择让他放松和平静下来。这样的话即使会死也是一种更好的死法,因为这样的活法是一种更好的活法。

高级鱿鱼爬进了梅勒斯的散兵坑,他的身上沾满了伤员的血液和呕吐物。“给我点儿地方。”他说。他爬到梅勒斯身旁,注视着外面的丛林和迷雾。梅勒斯知道自己的生存危机对谢勒来说并不算什么。他突然明白了霍克的幽默感来自何处,那是从对事实的观察中得到的。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梅勒斯可能会因为杀死了一个自己人获得一枚勋章。看起来合情合理的是,总统也可能会因为做规模大得多的同类事情而获得连任。想到这些,他心里开始有个新的声音冒出来,与上帝一起发笑。

当看到谢勒疑惑不解地望着自己时,他意识到自己刚刚笑出了声。“怎么啦?”梅勒斯依然带着笑问。

“有什么好笑的吗,长官?”

梅勒斯又笑了起来。“你他妈的真是一团糟,谢勒。你知道吗?”他继续摇头笑着,对这个世界感到惊诧不已。

乏味意味着已经又挨过了几个小时。小伙子们努力克制着想睡觉的欲望。临近中午时雾散去了一些,漂浮在马特峰顶上几英尺高的云层,为飞机飞临直升机山提供了足够的能见度。费奇立即通过无线电呼叫补给直升机。

然而,直升机山也因此清楚地暴露在北越军迫击炮手的视线之下,北越军开始射击,并轻松地调整着他们的弹着点。当海军陆战队员们听到炮弹飞出炮管的声音时,他们知道在炮弹划过大圆弧弹道向直升机山飞来的过程中,只有几秒钟的隐蔽时间。迫击炮弹落了下来,山摇地动,耳膜和眼球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那种压力不是来自噪音,因为它是听不到的。那是一种感受和痛苦。

海军陆战队员们蜷缩在散兵坑里,忍受着这种冲击。他们紧紧地捂着耳朵。泥土如雨点般打在他们的钢盔上,钻进他们的鼻孔里。3排的一名士兵被落在他所在的散兵坑边上的一枚炮弹炸伤了。大家把他拖进为伤员们存了几壶水的地堡里,然后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