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在海军医疗船上(第2/6页)

一点一点地,医生把手榴弹爆炸产生的碎屑和小碎片从梅勒斯的眼睛里挑了出来。然后,这位外科医生在他的眼皮上缝了两针。

“你非常幸运,少尉,”医生脱下口罩说,“这些碎片有两条只差几微米就能切断你的视神经。那样你的眼睛就完蛋了。”他把机器推了回去,“你会有一个星期左右看不到东西。暂时戴一段时间眼罩,但大约一周以后你就可以返回部队了。”他转过身去开始洗手。梅勒斯觉得自己仿佛刚刚接到了死刑通知书。

他被推回了病房,然后睡着了。

梅勒斯醒来后,从僵硬的床单下面爬了出来,一瘸一拐地走进了过道。脚下冰凉的甲板随着轮船引擎的轰鸣颤抖着。他向一个路过的医护兵打招呼,问士兵病房在什么地方。医护兵给他指了正确的方向,他又跛着腿向前走去。他在一个住着十几名海军陆战队伤员的病房里找到了杰克逊,所有的人都在输液。杰克逊背靠床头板,醒着坐在床头,眼睛盯着墙,腿上盖着一床毯子。毯子的下端看上去空无一物。

梅勒斯突然又不想让杰克逊看见他了。他想走开,把杰克逊从他的脑海里清除出去。

一个医护兵向梅勒斯走过来。“需要我帮忙吗,呃……”

“少尉,”梅勒斯帮他完成了下文,“我想看我的一个士兵。”

“长官,除下午14点到16点期间,其他时间我们不接待来访者。这些人的伤情仍然很严重。”

梅勒斯看着这个医护兵。“医生,他是我的无线电通信兵。”

“如果有他妈的护士走进来,我可不会为你掩护。”医护兵说着走到了一旁。

梅勒斯走近杰克逊的床边。杰克逊微微地转过头来,然后又把脸转了过去。

“嗨,杰克逊。你怎么样?”

“你他妈的觉得呢?”

梅勒斯吸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显然,杰克逊不想看到他。

“嗨,少尉,他妈的还是从这里滚开吧。”

躺在附近床铺上半听着他们对话的其他海军陆战队员,又回到了他们的读物上或是摆弄起了淡蓝色睡衣上的带子。

穿着睡衣的梅勒斯独自站在那里,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被剥光了似的。他近乎恳求地看着杰克逊的残肢。“杰克逊?”

杰克逊又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梅勒斯。

“杰克逊,我……”梅勒斯试图保持一点尊严,不想在众人面前失态,“杰克逊,我很抱歉这事发生在了你的身上。”

杰克逊把脸转向舱壁,嘴唇开始颤抖。“我的腿没有了。”他声音发颤地说,然后开始呻吟,“我的腿没有了。”他转过来看着梅勒斯,“谁他妈的还会跟一个没有腿的人结婚?”他嗓门升高到完全失去了控制,“谁他妈的会搭理一个该死的西瓜?”

梅勒斯向后退了几步,他摇了摇头,感觉到自己还是做错了什么,他不该仍然还四肢齐全,他不该累得一塌糊涂,他不该让杰克逊去巡视阵地。他想要得到宽恕,但这是不可能的。杰克逊开始翻来覆去,大声地叫喊。医护兵们冲上去按住了他,一名医护兵在他的大腿上打了一针。“你最好离开这里,少尉。”打针的医护兵说。

梅勒斯一瘸一拐地走进了过道。他在过道里站了一会儿,直到杰克逊压抑的尖叫声因药物起效后停止,然后他慢慢地回到了军官病房。

他倒头大睡,只是进餐时才醒来一下。当他终于有了足够的勇气再次去看望杰克逊时,却发现那张病床上躺着另外一个人。杰克逊已经被飞机送去了日本。

在换绷带的中间,梅勒斯无视海军医生要他只能短暂冲洗一下的忠告,洗了个长时间的淋浴,然后继续睡觉。他偶尔会看到做检伤分类的那个护士。两人都刻意回避着对方。他也看到那个红头发的护士进出这个病房。他忍不住想要看她。让他不悦的是,她似乎跟那个搞检伤分类的护士关系很好。

他试图找机会跟红头发护士搭讪,但是很明显她值班的时候几乎没有空。她彬彬有礼地跟梅勒斯保持着距离,偶尔在检查完他的眼睛后,也会给他一个温暖的微笑。不久他们之间就有了简短的谈话。他发现她也来自于一个小城镇,但是在新罕布什尔州。他们都喜欢采摘黑莓。虽然他很感激这种简短的交谈,但他想要的是她的拥抱,两个人抱得紧紧的,就好像他们已经融为一体。但这并没有发生。

几天后他的伤口就不再出血,当有人问他是否想去军官食堂就餐时,他同意了。

他穿着他的旧靴子迟疑地走进了那个有着光亮木质内饰的餐厅,身上穿着一套新的丛林作战服,领口上有一道代表少尉军衔的金黄色横杠。菲律宾炊事员正在桌布上做最后的布置工作。桌子上放着闪闪发光的银色餐刀叉和白色瓷器。梅勒斯低头看了看他踩在铺了地毯的甲板上的满目疮痍的靴子。一个菲律宾炊事员示意他到一张中央点着4支蜡烛的8人餐桌前就坐。他坐了下来。桌子周围一圈另外7把椅子上坐的全都是护士。

跟这么多女人坐在一起,梅勒斯的心里扑通扑通地充满了喜悦。他把手在桌布上擦了擦,试图抑制住自己的兴奋。几个护士想跟他说话,可他却笨嘴笨舌,呆若木鸡。他只知道把食物塞进嘴里,看着她们傻笑。她们谈论着马尼拉与佐世保的补给站,在台北和吉隆坡的休假。当其中几个人在谈话中影射到男性军官时,其他人就会咯咯地笑。

梅勒斯想触摸她们的身体。他想把手伸到桌子对面,放在她们的胸口上。他想把头靠在她们的肩膀上,闻她们的皮肤,吸吮她们的女人味。

但是她们的年纪都比他大,级别也比他高。她们也感到不自在,把他当成了一个粗俗的好色之徒。局面大体上就是这样,幸而并不是一直如此。最终,她们彼此间的谈话变得少了些尴尬和不再兜圈子,而他也把自己正身处一群女人当中的现实抛在了一边。末了,她们找借口起身离去,只剩下梅勒斯独自一个人。菲律宾炊事员走过来清理干净桌子。一个人给他端来了刚煮好的咖啡。

他看到有个人从餐厅那边的一把椅子里站起身来,是那位红头发的护士。她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朝梅勒斯所在的桌子走了过来。

“你介意我坐下吗?”她问。

“请坐。”梅勒斯回答。他试图拿他周围的空椅子开个玩笑,但没有说出口。

“你的眼睛怎么样?”她坐下来弯腰靠近他,检查了他的绷带。

“很好。”

“你喜欢喝咖啡,对吧?”她问。她温柔地笑了笑。此时,她往常盘在头顶上的头发已经放了下来,头发几乎垂到了她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