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2/8页)

“真像梦中的某种神秘的景色。”女真用半边嘴唇低语。

艳芳帮她捶捶背,把头向车栏下更低地缩缩,狂风从她们头顶掠过,石子尖利的啸声不时鸣叫:“到这会儿还有闲情想这些!”

“不是想,是这种景象太骇人了,又与我的梦境太相似。哦,艳芳,你在想啥?”

“我?”艳芳稍一愣,“我在想,我要是可以出去,我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立即找到他,告诉他,我答应他的求婚!并且立即嫁给他!”

“哦!”女真再次被艳芳震惊。

艳芳喃喃的:“我不愿意再等了,以前我总是被一些莫名的幻想给吸引着,向前跑,自己老以为会有更好的东西等着我,可到今天我才明白,人的生命有时太脆弱了,脆弱得一碰便折。我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就明白了,人其实最该抓住的是自己一把可以握住的东西,而不是到死时全身空虚般地后悔。”

女真望着她,忽然无话,她用眼角捕捉着艳芳的神情。她想,人的态度甚至人生的改变,竟只是因为某个微小的事件啊!

“就冲这,我们也要走出去!”女真胸腹间鼓涌起大片激情,“哪怕走到戈壁边上倒下,我们也要走。”

“你是说要弃车?”

女真悲怆地:“生命比车更重要,等这场沙暴过去,我们就向前走。再不能等了,等待就是自杀!”

那两个女兵木然地望着她,几乎连说话的激情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背你,你的腿……”艳芳热烈地响应着。

女真感动地:“你们结婚时,不介意我瘸着腿作你的伴娘吧!”

“哎,女真姐,你是不是也在想你的那个‘绿马王子’?”

“什么呀!我哪像你那样幸福,有个人等着娶你。”她用手摸摸自己的左脸,心内掠过单一海,“谁会爱我呢?”

“别打岔了,谁不知道单一海那小子在喜欢你呢!那天在靶场我就看出来了,他的眼睛只望着你一个人,连说的每句话都似乎只是讲给你听的,我们这些旁观者哪!可以听但不可以往下想啊!”艳芳故意尖笑着。

风在她的笑声中缓缓减弱,天际又变换成了一种土灰色。阴阴的,令人产生抑郁心情。空气滞涩着,越来越压抑,呼吸已经不太顺畅。女真低头咳嗽,剧烈地抖动着左脸,她忍住疼:“那只是你的感觉,其实,人有时候并不因为有爱情就行。我们其实是不可以的。”她想到那天单一海离去时的冰冷,心际涌起冰炭般感受。

“你不喜欢他?”

“我说不清。”女真低语,脸上浮动着令人诧异的灰暗,自从那天在戈壁上把自己的一切倒尽后;她的内心中就已明白,他们之间已经永远不可能了。有的事其实真如他所说,永远只应该成为一个秘密,哪怕是一个人的秘密。可她却在莫名的心绪中,把这一切倒给了他。那天她再次体会到幸福,却不知为何要说出这一切。她知道,自己等于把一枚刺抛给了单一海……她想到这里,脸上浮出一丝残笑,“我不会再去见他,我一回去,就将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回来!”

艳芳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伤感:“你想回避他?”

“不,我想回避我自己。”

艳芳笑笑;“离开也不是办法,如果他伤你太深,离多远了也没办法躲过那种思念。”

“是啊!我能躲过那些东西吗?”女真低语。

片刻,天际忽然像被什么搅动,浮尘哗哗地来回飞旋着。风响着炸雷般地在周围奔啸,沉沉的呻吟如同有几十匹牛,踏动着地平线,啸叫着涌压过来。那些雾纱般浮涌的沙尘倾斜着,向前压去。天像不断地变换着各种颜色,巨大的风再次滑过来。

女真从沉默中惊醒,她把防风镜扣在眼眶上,砂粒吱吱地击打着防风玻璃。艳芳用上衣把头包紧,伏在车厢板上。天际又成了一锅正在炸煮的热粥,只是这粥的颜色却呈着一种褐色,厚厚的,远看如同一张巨大的绒布。女真似乎要看透这一切,使劲捂住鼻孔,向远远的风吹来的方向望去。云块在布上像遇到了一只神奇的手,那个无形的感觉不断地变幻着云的形状。云在浮摇中,被刺开、击碎,接着对拼成一些奇异的图像。她从未见到过这些云的异象,它们不断地呈现着她几乎从未见到过的一些奇怪的物体。有一大片云一忽儿竟成了几千只奇怪的羊,披着长长的白色毛绒,低头向一个明亮的地方走去。它们太庞大,大得让人看不见头尾。后来她看清了,那不是云,而是真正的羊,它们脚下是大片的绿草,那是真实的草原哪!女真惊异地站起来,那群羊前边有个孤独的牧人,他手中捏着支长鞭,似乎有隐约的牧歌传来,但却被那些风吹散了。那些散乱的音符也是真的啊!她奇怪地听着那牧歌声。这儿哪来的草原!她的想法还未及抖落,那群羊不见了,一大片黑色的云遮住了她的视线,她揉揉眼睛,自己刚才一直是清醒着的啊!

这时,她的耳际传来一片夹杂着噪音的隐约的喊杀声,声音如同一丝丝针尖,扎着她。她寻声望去,在群羊游荡的地方,云彩不见了,一大片奇异的光亮照得那儿出现迷彩般的灿烂。她凝神注视,那居然是一大群正在挥戈交战的战士。天际间晃荡着的阳光照亮他们的戈尖、剑尖闪出的炫光。那些交战的战士都戴着奇怪的、她从未见过的甲胄。他们排着一列奇异的队形,大步压向对面骑马驰来的战士。他们似乎全无畏惧,手中的长戈有力地挥动,血肉在戈尖的砍击中迸溅着。血很快布满了戈壁,石块压着那些伤倒在地的战士。女真被那种残酷的交战方式给震惊了,每倒下一个人,她的心尖儿就晃摇一下,那种奇异的战争令她连惊叫也失去了。她只是默默地注视一场亘古的、不知道为何对她来说几乎犹如奇遇的战争。

她仔细地辨认着,其中那队在戈壁上步行作战的战士,引起了她的注意。他们都长着奇怪的长须,脸上双目深陷,闪现着蔚蓝色的光环,个子又高又壮。关键是他们作战时,那种令人惊恐的方式。他们仿佛根本不怕死亡,头、身子被砍中了,仍继续爬起来,直到战死。那些步兵人数虽少,但气势却如潮般地向前扑压着叫阵的敌军。

女真被那些军士感动着,这时她看到在云的边儿上,浮现出一座奇异的古城堡。那城堡硕大高耸,黄土一律闪着毛绒绒、黄艳的光泽,那些步兵就是从这里涌出来的。女真凝视那座城,心中闪过一些熟悉的暗影,似乎这城自己在哪里见过。她凝神沉思,忽然看到城边儿上的那座高耸的校阅台。她恍然了,这不是那座古城堡吗?它显出一种沉沉的感觉,威逼着每个瞄向它的人。那台上屹立着一位将军,正单手击鼓督战。他的手一下下地敲着进攻的鼓点。女真听不见那声音,心中却响着进攻的鼓声。那个将军盔下一捋长冉飘动,双眼闪冒着金属之光。她再次诧异,此人居然是子老。她有些怀疑地看着那些殊死拼杀的战士,难道这就是单一海所要找的那些战俘、那些战士吗?他们居然真的存在过,并且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