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报告(第3/5页)

我回到宿舍,端起一块石头把PSP砸了。

我对提姆赫德说:“在那件事之前我就讨厌别人叫我‘杀手’。”

“好吧,”他说,“那就接受现实吧,娘娘腔。”

我试着改变策略:“知道吗?你欠我的。”

“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瞪着他。他避开我的目光。

“你欠我的。”我重复道。

他讪讪地笑了笑:“我不会让你给我口交的。”

“你脑子出什么问题了?”我说,“你还好吗?”

“我很好。怎么了?”

“你心里明白。”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脚。“我参军就是来杀叛军的。”

“不,你他妈才不是呢!”我说。提姆赫德参军是顶替他阵亡的哥哥。他哥哥曾在军警队服役,二〇〇五年遭遇爆炸袭击,全身都烧焦了。

提姆赫德扭头背对着我。我等着他的回答。

“好吧,”他说,“好吧。”

“你脑子进水了吧,伙计?”

“不,”他说,“我只是觉得很别扭。”

“什么意思?”

“我弟弟在少管所。”

“以前没听你说过。”

营房外一声巨响,可能是炮兵开火了。

“他刚十六岁,”他说,“纵火罪。”

“哦。”

“都是些蠢事。但他只是个孩子,对吗?”

“十六岁只比我小三岁。”

“三岁是很大的区别。”

“这倒是。”

“我十六岁的时候也很混。再说,我弟弟犯事的时候才十五岁。”

我们陷入了沉默。

“你觉得我打死的孩子有多大?”

“够大了。”我答道。

“够大到干什么了?”

“他应该明白向美国海军陆战队开枪是件他妈的蠢事。”

提姆赫德耸了耸肩。

“他想杀了你。他想杀了我们。他想杀了所有人。”

“当时我只看见灰蒙蒙一片。然后就是AK的闪光,疯狂划着圈。”

我点点头。

“然后我看清那个孩子的脸。然后是他母亲。”

“没错,”我说,“就是那样。我也看见了。”

提姆赫德耸了耸肩。我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一分钟后,他又玩起电子游戏。

两天后我们的车队在费卢杰遭遇枪击,我和乔布拉尼朝一所房屋开火。我感觉什么也没打中,乔布拉尼多半也是。护送任务结束时,哈维与乔布拉尼击掌相庆,他说:“乔布拉尼,好样的!美国的圣战!”

提姆赫德冷笑道:“我打赌你连叛军的毛都没碰着,乔布拉尼。”

后来我去找参谋军士谈心。我把提姆赫德关于那孩子的话一一告诉他,只是装作是我开的枪。

他说:“听着,谁他妈也不想遇上这种事。战场上的交火是世界上最他妈恐怖的事,但你处理得很好,对吧?”

“是的,参谋军士。”

“所以,你是个男人,不必过分担心。至于困扰你的事,”他耸了耸肩,“它是不会轻易过去的。但其实你能讲出来就已经很好了。”

“谢谢你,参谋军士。”

“你想和心理医生谈谈吗?”

“不必了。”我可不想为了提姆赫德的破事儿去做心理治疗,“不必了,我很好。真的。参谋军士。”

“好吧,”他说,“你不是非去不可。其实不是坏事,但不是非去不可。”他朝我微微一笑,“但没准儿你会转向上帝求助,自己去找随军教士[11]。”

“我不信教,参谋军士。”

“我不是说真的信教。教士是个聪明人,和他聊聊没有坏处。如果别人撞见你和他在一起,最多会想,也许这家伙忽然受到上帝感召或者发现什么鬼东西了。”

一周以后我们又遭遇一起炸弹袭击。我循声转过身,加尔萨正拿起无线电听排长在那头大喊。我看不见他们在哪儿。遇袭的可能是车队中某辆卡车,也可能是位战友。加尔萨说是哈维的三号车。我调转.50口径的枪口寻找目标,却一无所获。

加尔萨说:“他们没事。”

我并未因此感觉好一些,只是不用感觉更糟。

有人说战场是百分之九十九的纯粹无聊加上百分之一的极度恐惧。他们一定没在伊拉克当过军警。在路上的每分每秒我都心惊胆战。或许算不上极度恐惧——那得等到炸弹爆炸时。但至少是无聊加轻度恐惧。所以,总的来说是百分之五十的无聊加百分之四十九的正常恐惧——你觉得自己随时可能死掉,而这个国家的每个人都想杀了你。当然,还剩下百分之一的极度恐惧。当它来临时,你心如擂鼓,两眼紧闭,双手苍白,身体嗡嗡作响。你无法思考,像动物一样只能依靠本能。然后你的神经逐渐回到正常恐惧,你重新变回人类,你重新开始思考。

我没去找随军教士[12],但哈维的车遇袭几天后他来找了我。那天我在费卢杰外发现一枚炸弹,然后看着拆弹部队花了三小时将其拆除。那段时间里我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连环炸弹,连环炸弹,伏击。尽管我们身处他妈的沙漠腹地,完全没有设伏的条件;而且如果是连环炸弹的话,它早就被触发了。话虽如此,我还是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比平时还严重。加尔萨下士见我魂不守舍,便过来偷袭我下体——他有时会这样逗乐。我告诉他,下次我准一枪崩了他。

我们回到营地时,教士正好来宿舍找我。我想,我也会崩了参谋军士。我和教士来到用伪装网隔出的一小片吸烟区,在吸烟坑旁交谈。有人在那儿摆了一条木凳,但我们谁也不想坐下。

维加教士是个高个儿的墨西哥人,下巴上的一丛大胡子似乎随时会从脸上跳下来,和它见到的第一只野鼠交配。军队里只有牧师才能留这种胡子。他是天主教神父,佩海军中尉军衔,我不知该称呼他“长官”“教士”或是“神父”。

他注意到我很沉默,问道:“你似乎不想说话?”

“大概是吧。”我说。

“只是想随便聊聊。”

“聊什么?我打死的那个孩子吗?是参谋军士让你来找我的?”

他盯着地面,说:“你想聊聊那件事吗?”

我不想。我想直截了当告诉他。但我想替提姆赫德讲出来:“那孩子只有十六岁,神父。我猜。”

“这我不清楚,”他说,“我知道你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我知道,”我说。“这就是这个国家混账的地方。”话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对教士说了脏话。

“什么地方混账了?”他说。

我踢向泥地里的一块石头。“我甚至不觉得那孩子很疯狂,”我说,“按他们的标准,这算不上疯狂。他们也许会把他称为烈士。”

“准下士,你叫什么名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