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蜿蜒起伏、状似神龙的云龙山在瑟瑟秋风中披着斑驳的秋装。

在这座名山的东麓,松柏中掩映着一座闻名遐迩的古刹——兴化寺,这是苏北地区第一大佛教丛林。该寺依北魏大石佛修建而成,灯燃千载,香客不绝。

11月中旬的一天傍晚,一位法号道修的和尚领着两位挑夫来到了云龙山下戒备森严的岗哨前。

“哪里人,叫什么名字?”一个持枪卫兵扯着嗓门大声吆喝,叫住个头高大的挑夫。

“报告长官,俺姓高,叫满仓,吕梁山单林村的。”自称高满仓的汉子放下肩上的扁担,点头哈腰地回答。士兵进行了搜身,还检查了一遍箩筐,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物。

“你呢?”士兵走到另一位挑夫面前。

“俺,俺叫‘黑毛’,和满仓哥是一个村的。”个头偏矮的挑夫答道。

“什么黑毛白毛的,大名叫什么?”

“俺姓石,小名叫‘黑毛’,大名也叫‘黑毛’,就一个名。”

“土包子!”士兵嬉笑一声后,同样对石黑毛检查了一遍,除了满箩筐的山芋干,身上连片纸都没有。

“你从吕梁挑到这里来,几十里的路,路上肯定要去茅房,用什么擦屁股?”站在一旁叼着烟卷的老兵顿起疑惑,瞪大眼睛问道。

“俺,俺,俺拉屎后从来不用纸,用土坷垃,不花一分钱。”石黑毛红着脸说。

“真他妈抠搜,快滚,快滚!”叼着烟卷的老兵吼道。

与两位战战兢兢的挑夫相比,道修和尚与两位值班士兵十分熟悉,盘查中有说有笑,临走时还送给他们两人几斤核桃。

“我说‘光葫芦’,下次再去乡下,弄几斤红枣来,烟抽多了嘴苦,缺点甜味!”老兵接过核桃,笑嘻嘻地对道修和尚说道。

“一定!一定!”道修和尚双手合十,笑着回答。

道修领着两人进了兴化寺。

道修和尚何许人也?兴化寺佛谱中有如下记载——1934年,兴化寺第十一代主持第二次受戒二百六十四人,其中第一〇八位,俗名孟宪军,庚年二十岁,萧县人,父母双亡,早年念过两年私塾,后在萧县竹林寺出家,赐法名安志,法号道修。来到兴化寺后,道修心诚事勤,1937年入事牵头和尚,掌管寺院庙产和寄庄子(外地的庙产) ,定期到乡下收庙租。收到粮食、豆腐、蔬菜等庙租后,他就雇用当地劳力跟随自己将东西挑到兴化寺来。

当天夜里,高满仓和石黑毛留宿在兴化寺。道修和尚对主持说,两个憨厚的挑夫为给寺里送东西,一个不小心崴了脚,脚踝肿得明晃晃的,像发面馒头,另一个挑夫双脚也磨出了豆粒大的水泡,他们称得上庙里的衣食父母,说他们等脚好了再回去,慈悲善良的主持自然同意。

第二天,在兴化寺客栈呆到半晌午的满仓和黑毛实在无聊,便一瘸一拐地在寺内溜达,瞧瞧在单林村里从来没有见过的稀罕景物。

幽静肃穆的兴化寺由大佛殿、三圣殿、藏经楼、祖堂、法堂、方丈室、客堂、斋堂、库房和僧舍组成,气势恢宏,巍然屹立,是徐州城的风水宝地。以往每日前来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这些日子徐州城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上香许愿的人少了许多。满仓和黑毛瞧过大雄宝殿和大佛殿后,便来到院内一棵百年松柏下休息。

松柏树下的石凳上已经坐着一位用黑色头巾围着脸的中年妇女。

“两位大兄弟,也来烧香?”中年妇女低声问道。

“对,是来烧香的。”黑毛回答。

“无事不烧香,有事求菩萨。大兄弟,你们烧香求个啥?是求子求福,还是避灾避祸?”中年妇女没有看两人,低着头自顾问道。

“俺,俺是求媳妇的,他呀,一连生了三个女娃,是来求个带把的。”黑毛扭捏地说。

“大嫂,那你呢?”一直没有说话的满仓这时插话问道。

“俺个妇道人家没有大本事,但托菩萨的福儿女双全,不求女不求男,但家里最近出了事,是来这里拜菩萨求贵人相助的!”

“大嫂,你来求什么样的贵人啊,说说让俺听听!”黑毛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

“俺求的这个贵人啊,要有三头六臂之身。”中年妇女说。

“三头六臂之身?兴化寺内的石菩萨都是这样子的,但他们不会走不会动啊,帮不了大嫂你的忙,俺看光身强力壮还不行,还得有七平八稳之神!”黑毛说。

“小兄弟,让你说着了,俺找的就是这样的人!”

中年妇女说完,黑毛知道暗号对上了,悄悄起身离去,留下满仓和中年妇女。他没有走远,而是在附近警戒,观察着来往的香客。

“同志,你就是侯五嫂吧?”

“对的,对的,那您一定是‘五号首长’了!”

“是的!”高满仓回答。

“高满仓”不是别人,正是受命从睢宁赶到徐州城的华野敌工部部长杨云枫,望风的“石黑毛”则是他的手下燕刚。把两人带进兴化寺的道修和尚也并非一般的出家人,而是1943年入党的中共徐州地下组织的成员。

从看到侯五嫂的第一眼起,杨云枫的内心就激动不已。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十年过去了,杨云枫经常想起自己从昕昕中学毕业后跟着侯师傅当学徒的那一段难忘的时光。对杨云枫来说,侯师傅的修理铺是他走上革命道路的第一站。从侯师傅和侯五嫂身上,他不但学到了地下工作的基本经验和方法,还掌握了武器使用和维修的娴熟技术,这对他现在的工作帮助很大。那时,侯师傅和侯五嫂称他为“小杨”,杨云枫多么期望侯五嫂认出自己,再亲切地叫上一句“小杨”啊,但侯五嫂眼神里闪出一丝迟疑后,还是没有认出自己面前的“五号首长”就是昔日的 “小杨”。

“首长,您稍等,徐州工委的负责人老段马上就到,俺先走了。”说完,侯五嫂离开了。

两分钟之后,一位身着长衫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坐在了杨云枫的身边。

“同志,我是徐州工委的老段,有一个紧急情况向您报告,请您立刻做出指示。”

“请说!”

“现在徐州国民党‘剿总’内部潜伏的‘林木’‘无名氏’和‘黄蜂’三位同志处境十分险恶。保密局徐州站站长陈楚文像条疯狗,在司令部内实施了严密的监控和盯防。他们三人不但行动不便,向外边传递不了情报,而且随时都有暴露的危险,必须尽快想办法以防不测。”

“你们难道没有想办法对付陈楚文吗?”

“几天之前,我们中共淮北徐州工委内部的两名同志被陈楚文抓去了,其中一名叫庞茂盛的叛变了,工委的几个秘密联络点暴露了,好在事先我们做了准备,及时废掉了这几个点,否则肯定被陈楚文手下的行动队长马树奎给一网打尽了。现在,我们特委还未能建立起新的联络站,因此也就没有精力和能力对付他们,只能向您汇报此事,请求华野驻徐州办事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