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1559—1563年(第5/49页)

夏尔对着国王端详许久,退到后面,对皮埃尔耳语:“他快不行了。”

这叫皮埃尔猝不及防。这对吉斯家族意味着什么?吉斯家的前途和他皮埃尔休戚与共。夏尔刚刚对他勾画的长远计划现在泡了汤。皮埃尔满心焦急,竟有一丝恐慌。“太早了!”他发觉声音异样地尖细。他勉强镇定,又说:“弗朗索瓦还不能上朝理政。”

夏尔又往外退,免得谈话被人偷听。这其实是过虑,此时此刻,每个人都在关注躺在地上的国王。“按照律法,十四岁就可以理政,而弗朗索瓦十五岁了。”

“的确。”皮埃尔转动脑筋。恐慌退去,他冷静下来。“不过弗朗索瓦需要有人辅佐,谁能成为他最倚重的谋臣,谁就等于是名副其实的法国国王。”他豁出去了,凑近夏尔,压低声音,语气迫切:“枢机,这个人一定得是您。”

夏尔扫了他一眼,目光凌厉。皮埃尔熟悉这种眼神:他想在了夏尔前头。夏尔缓缓地说:“你说得不错。只是波旁家族的安托万才是自然而然的人选,他毕竟是第一宗室亲王。”宗室亲王指的是法王的嫡系子孙,除了王族,就属他们的身份最为尊贵,论资格也排在其他贵族之前。安托万是家族之首。

“主保佑,”皮埃尔说,“要是安托万成了弗朗索瓦二世国王的左膀右臂,那吉斯家就永无出头之日了。”他在心里加了一句:我的前途也如此。

安托万是纳瓦尔国王,这是夹在法兰西和西班牙之间的小国。更重要的是,他是波旁家族之首,并且同蒙莫朗西氏族结盟,是吉斯家的劲敌。虽然他们的宗教政策一变再变,但总体而言,波旁与蒙莫朗西两家对异教的态度不像吉斯家那么强硬,因此深受新教徒爱戴,而这种支持力量未必是好事。要是这位少年君主为安托万所左右,那吉斯家只怕有失势之险。皮埃尔不敢往下想。

夏尔说:“安托万是个蠢货,况且有信奉新教的嫌疑。”

“最要紧的是,他人在外地。”

“是。他在波城。”纳瓦尔王宫位于比利牛斯山脚,和巴黎相距五百英里。

“不过天黑之前,就会有信使赶去送信,”皮埃尔语气迫切,“您可以先发制人,但一定要快。”

“我得去见我那个外甥女玛丽·斯图亚特。她很快就是法国王后了。一定要让她劝服新君,不得器重安托万。”

皮埃尔摇摇头。夏尔也转起了脑子,但慢自己一步。

“玛丽只是个漂亮的小丫头,如此要紧之事,她靠不住。”

“那么就是卡泰丽娜。”

“她纵容新教徒,未必会反对安托万。我有个更妙的主意。”

“说吧。”

夏尔全神贯注,像把皮埃尔视为同等。皮埃尔心头一喜。他靠着精明的政治头脑,赢得了法兰西第一大重臣的尊重。“跟卡泰丽娜说,倘若她答应由您和令兄做法王的辅佐大臣,您就将迪安娜·德普瓦捷逐出王宫,一辈子不得露面。”

夏尔沉思良久,然后缓缓点了一下头。

亨利国王受伤,这叫艾莉森·麦凯心中窃喜。她换上朴素的白色丧服,甚至时不时地挤出几行泪,不过这些都是做样子罢了。她暗地里欢欣雀跃。玛丽·斯图亚特即将成为法国王后,而艾莉森可是她最亲密的朋友!

国王被抬回图尔内勒宫,群臣在他卧病的寝宫外候着。国王尚有余息,不过只怕是在劫难逃。会诊的大夫中包括安布鲁瓦兹·帕雷,当年就是他替弗朗索瓦·吉斯公爵拔出脸颊的箭头,使公爵得了“疤面”的绰号。帕雷说,倘若木片只伤到眼睛,只要伤口不感染,或许还能保住性命。可惜木片刺得太深,伤及大脑。帕雷找了四个死囚做实验,仿照伤口把木片刺到他们的眼睛里,结果一个人也没能幸存。只怕是回天乏术了。

玛丽·斯图亚特十五岁的夫君、未来的弗朗索瓦二世国王耍起脾气,躺在床上不知哼哼些什么,发疯似的左摇右晃,还用脑袋撞墙,大家没法,只好把他绑起来。玛丽和艾莉森跟他打小就是朋友,此刻也嫌他无能。

卡泰丽娜王后从不曾得宠,但看国王即将撒手人寰,也不禁悲从中来。不过,她还是硬着心肠,不准情敌迪安娜·德普瓦捷见国王。艾莉森两次瞧见王后同夏尔枢机长谈,夏尔也许是在安慰她节哀,更有可能是帮她策划继承一事。这两次她都见到皮埃尔·奥芒德陪在左右,他是一个英俊而神秘的年轻人,约莫一年前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并且越发频繁地伴在夏尔身边。

七月九日上午,亨利国王受临终傅油礼 [2]

一点刚过,玛丽和艾莉森正在城堡的房间里用午饭,这时皮埃尔·奥芒德进来了。他深鞠一躬,对玛丽说:“国王快不行了。咱们得马上准备。”

她们一直等待的时刻来了。

玛丽没有佯装悲痛,也没有歇斯底里。她咽下口中的饭菜,放下餐刀和勺子,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问道:“我该怎么做?”看到主子如此镇定,艾莉森为之骄傲。

皮埃尔说:“殿下须得安抚太子。吉斯公爵正陪着他。我们要立刻同卡泰丽娜王后动身前往罗浮宫。”

艾莉森说:“你们要挟持新君。”

皮埃尔警觉地看着她。艾莉森发觉,皮埃尔眼里只看得到重要人物,其余的都仿佛不存在。他是在掂量自己。

“一点不错,”他答道,“皇太后和你家主子的两位舅舅弗朗索瓦和夏尔意见相同。此事关乎社稷,弗朗索瓦只能依靠太子妃玛丽女王——不可依赖旁人。”

艾莉森知道这是一派胡言。弗朗索瓦和夏尔需要新君依赖弗朗索瓦和夏尔,他们不过把玛丽当障眼法。国王驾崩之后,一时群龙无首,而掌握实权的并非新君,而是把新君攥在手里的人。艾莉森说“挟持”,正是这个意思——这让皮埃尔明白,她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算盘。

艾莉森猜想玛丽未必晓得,但无论如何都不重要。皮埃尔的计策对玛丽有利。一方面,和两位舅舅结为同盟,玛丽更加大权在握。另一方面,倘若控制弗朗索瓦的是安托万·波旁,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排挤玛丽。权衡之后,艾莉森看见玛丽向自己投来探寻的眼光,于是微微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