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1566—1573年(第4/50页)

埃布里马咕哝:“那个魔鬼来干什么?”

艾尔贝特神色紧张,但乐观地说:“或许是为油画的事来祝贺卡洛斯吧。”

卡洛斯从不言不语的宾客间走到门前,和气地招呼:“日安。彼得总铎大驾光临,荣幸之至。请饮一杯薄酒吧?”

蒂特尔曼斯充耳不闻,开口问:“这里有没有新教徒?”

“不会。我们刚从主教座堂回来,给一幅画——”

“你们在主教座堂做什么,我一清二楚,”蒂特尔曼斯不客气地打断他,“这里有没有新教徒?”

“我打包票,据我所知——”

“你要说谎骗我,我一闻就知道。”

卡洛斯脸上挂不住了。“既然不信,又何必问我?”

“这是考验你。你可以闭嘴了。”

卡洛斯气急败坏:“我可是在我自己家里!”

蒂特尔曼斯提高声音,让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我来找艾尔贝特·威廉森。”

看样子蒂特尔曼斯认不准哪个是艾尔贝特,毕竟他们只在胡贝特领主牧场见过一面。埃布里马想,只要大家都假装艾尔贝特不在,说不定能逃过一劫。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机灵,不少糊涂家伙纷纷将目光投向艾尔贝特。

艾尔贝特心下忐忑,犹豫片刻后迈步上前,壮着胆子问:“找我有何贵干?”

“还有你太太。”蒂特尔曼斯伸手一指。贝彻的确就站在丈夫身边,蒂特尔曼斯猜中了。贝彻脸色苍白,神色惊惶,也迈步上前。

“还有那个女儿。”

德丽克不在父母旁边,蒂特尔曼斯自然也不会记得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长什么样。卡洛斯心一横:“那孩子没来。”埃布里马心里抱着一线希望:说不定能保住这孩子。

但她不愿被保住。只听一个稚嫩的少女声音高声说:“我是德丽克·威廉森。”

埃布里马心一沉。他望见一身白裙的德丽克站在窗边,怀里抱着卡洛斯家的猫咪,正和继子马图斯说话。

卡洛斯说:“总铎,她不过是个小丫头,自然——”

德丽克却接着说:“我信仰新教,”她语气透着轻蔑,“对此我感谢主。”

一屋子宾客交头接耳,有的敬佩,有的担心。

蒂特尔曼斯命令:“过来。”

德丽克昂首挺胸,走了过去。埃布里马暗暗叹一句糟糕。

“把他们三个带走。”蒂特尔曼斯对随行的人吩咐。

有人高喊:“你就不能让我们安生片刻?”

蒂特尔曼斯气冲冲地四下张望,却不知道是谁在嘲讽自己。埃布里马却清楚,那是马图斯的声音。

另一个人跟着喊:“对,滚回龙塞去吧!”

客人们纷纷响应,冲他喝倒彩。几个守卫押着威廉森一家出了卡洛斯的家门。蒂特尔曼斯刚转身要走,马图斯冲他扔了一条面包,正好打在他后背。蒂特尔曼斯佯装不知。接着一只酒杯飞了过去,贴着他飞过,砸在墙上,酒溅了他一身。宾客们不住谩骂,越发起劲。蒂特尔曼斯生怕出事,落荒而逃。

屋子里哄堂大笑,抚掌相庆。埃布里马却笑不出来。

两周后,德丽克将被火刑处死。

蒂特尔曼斯在主教座堂宣布了这条消息,并说艾尔贝特和贝彻夫妇放弃新教信仰,请求上主宽恕,恳请教会对他们再次敞开怀抱。蒂特尔曼斯应该知道夫妻俩并非诚心悔罪,但也只能收了罚款放人。德丽克不肯背弃信仰,人人惊骇不已。

蒂特尔曼斯不准任何人去探监,艾尔贝特买通了狱卒,进去劝说,但德丽克说什么也不肯改变心意。她以年轻人的赤诚之心,坚持说宁愿一死也不背弃主。

行刑的前一天,埃布里马和太太艾微去探望艾尔贝特和贝彻夫妻。他们想来宽慰两个朋友,可惜无济于事。贝彻哭个不停,艾尔贝特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夫妻俩只有德丽克这么一个孩子。

当天,市中心立起了木桩,旁边堆了一车干柴。行刑地点周围环绕着座堂、典雅的中央市场、尚未竣工的宏伟的市政厅。

行刑定在日出时分。天没亮,百姓纷纷赶来。埃布里马察觉到气氛凝重。处决盗匪暴徒之流可谓大快人心,围观的百姓看着恶人受刑,不住嬉笑怒骂。但今天不同。人群里有不少新教徒,他们各自悬着一颗心,担心自己遭到同样的命运。至于卡洛斯等天主教徒,虽然不满新教徒惹是生非,担心法国的宗教战争席卷尼德兰,但将一个小姑娘活活烧死,几乎没有人赞同。

德丽克由负责行刑的埃格蒙特押出议会楼。埃格蒙特长得五大三粗,穿了件皮罩衫,一手举着火把。德丽克则一袭白裙,是被捕时的装束。埃布里马立刻看出,自以为是的蒂特尔曼斯棋错一着。德丽克宛若处女——这一点毫无疑问;她脸色苍白、楚楚可怜,宛如画中的圣母马利亚。大家一看到德丽克,不由齐声惊叹。埃布里马对太太艾微说:“这是一场殉教。”他朝马图斯瞥了一眼,那孩子正强忍泪水。

教堂西面共有两扇门,只见其中一扇打开了,蒂特尔曼斯率一众司铎走了出来,像一群乌鸦。

两个卫兵将德丽克绑在桩子上,在她脚边堆起柴火。

蒂特尔曼斯向众人宣讲真理及邪说。埃布里马看出,这家伙压根没有自知之明。他的言行举止无不惹人生厌:恫吓的语气、傲慢的神情,还有,他是外省人。

这时德丽克开口了。她清亮的嗓音盖过了蒂特尔曼斯的叫嚣。她念的是法语:

耶和华为我牧、我不匮乏兮……

是那天在胡贝特领主牧场听到的那首赞美诗,《诗篇》第二十三篇,首句是“耶和华是我的牧者”。群情沸腾。

埃布里马鼻子一酸,有人失声啜泣。人人都觉得他们在见证一出神圣的悲剧。

蒂特尔曼斯怒不可遏。他对刽子手发火了。埃布里马离得近,听得分明:“你怎么没把她舌头拔掉!”

监牢里有种工具,状似爪子,专门用来拔舌。这东西本来是为了惩罚骗子,有时候却用来对付异教徒,免得他们临死前妖言惑众。

艾格蒙特阴沉沉地答道:“除非有明确吩咐。”

只听德丽克念道:

使我卧于草场、导我至憩息之水滨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