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玄烨亲政,有人不服(第2/6页)

大清朝册封的四大汉族异姓王之一耿仲明,曾经收留了一批汉族逃人,结果被发现,最后,这位为大清朝立下过汗马功劳的王爷不得不自杀谢罪。广西巡抚,相当于今天省长的郭肇基被查出藏匿了五十三名逃人,结果,这位省长被处死,家产全部没收。

当时,有一些满、汉流氓勾结起来,假扮成逃人,躲藏到一些殷实人家,然后,再以检举揭发相威胁,以敲诈钱财。史书记载说,为此而倾家荡产者不计其数。一些绝望的逃人,在走投无路之际,选择了自杀一途。康熙八年的清代官方史书记载:“八旗家丁上报的自杀人数每年都不少于两千人。”(《清史稿》列传五十,朱之弼)同年,亲政后的康熙皇帝也对这些旗人家中屡屡发生的奴仆投水、自缢事件发出谴责和警告。(《清圣祖实录》卷三十,康熙八年六月戊子)

顺治年间,有一位名叫李裀的监察官员,上书皇帝,认为逃人现象有“七可痛心”,建议国家改变一味的严刑峻法。他说得精辟入微,充满了忧国忧民的一片赤诚。谁知,经过大清诸王贝勒讨论,竟认为李裀虽然是监察官员,应该允许他发表意见,他所说的按照法律也无罪,但他说的“七可痛心”却情由可恶,因此,应该处死。就是说,法律这玩意儿,必须服从权贵们的感觉。他们也知道这种事情太不光彩,但在利益和名声之间,他们选择了利益,然后,企图以强力来堵住大家的嘴,似乎以为这样一来,不光彩就会变成光彩了。殊不知,如此一来,事情只会变得更糟,不光彩也变成了加倍的丑恶,并且留下了极深的隐患。最后,皇上开恩,将他痛打一顿后,流放到了令人谈而色变的宁古塔。第二年,这位忠心耿耿的监察官员就死在了那里。

细细追究起来,这些恶政之所以没有引发全国性的反抗浪潮,大约和基本局限在京畿地区有关,就全国的情形看,似乎面积没有那么大,涉及的人口也没有那么多而已。

这些恶政、恶法、恶行,在当时中央政府发布的政令中,曾经被解释成入关之初的不得已之举,然而,一直没有可能受到谅解,也一直受到抨击,成为大清朝声名狼藉的原因之一。令人很难理解的是,偏偏在今天,居然有学者为此辩护。这些学者不但认为这是不得不为之举,是可以理解的,而且还用明朝皇室大规模兼并土地作为依据,认为两相比较起来,八旗圈地算是好得多了。

这就太过分了。

恶政就是恶政,有理由也并不能改变其恶的性质,有理由也无法令恶政变成善举。如果一个人做了一百件恶事,另一个人只做了十件,难道就可以由此认定:与那一百件比较起来,这十件已经不能算是恶事了吗?难道曾经有人做过一百件恶行,就可以构成另一个人能做十件恶行的理由吗?学者的良知在于应用人类普世价值,揭露恶行产生的根源,而不是为其寻找理由,更不能为其辩护。

这些恶形恶状恶声恶气的恶政恶法,毫无疑问属于令人发指的暴政,应该受到永久的诅咒。事实上,在其当时,这些恶政就已经变成了一根高度敏感的导火索,并引发了康熙皇帝与辅政大臣之间的激烈冲突。

玄烨继位之后,每次临朝,他都会坐在高高的御座龙椅上,在不绝于耳的“万岁”声中,俯视着趴在地上叩头的文武百官。那时,他既不能理解那些军国大政,也很难参与其讨论决策。他一般只是在礼仪官员的辅导下,主持各种礼仪性活动而已。所有政务全部由他父亲指定的四位辅政大臣代理,请示祖母孝庄太皇太后裁决。他只是个挂名的见习皇帝。

顺治皇帝的遗诏中,对大清祖制有两项重大改变:

其一,由皇帝自己指定继承人,废除了诸王贝勒大臣推举后继皇帝的制度。这一制度,始自努尔哈赤时代,在皇太极时继续得到遵守,在入主中原十八年后的福临手中,终成历史;其二,将皇室直系血亲诸王贝勒辅政,改为由八旗重臣辅政。这是一个极大的改变。诸王贝勒是旗主,是主子,旗下众臣不管立过多么巨大的功勋、具有多么重要的地位,仍然是奴才。这个改变意味着,从此以后,国家大事要由奴才们去主持,而主子们只能站在一边看着了。就这样,入关十八年的大清朝,神速地完成了向大明朝学习与效仿的整个过程,事实证明,清朝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学生。

努尔哈赤制定的八和硕贝勒共“柄”国政制度,在皇太极手中变成诸王贝勒共“议”国政。如今在福临这里,则变成了皇室宗亲、诸王贝勒共“看”国政。他们参与国家决策的权力基本被剥夺殆尽。当年,在大清崛起过程中,发挥过绝大作用的贵族共和体制,现在,大体上只剩下了一个淡淡的、令人忧伤的影子。

这个改变,肯定是接受了皇父摄政王多尔衮的教训。其潜台词不言而喻:让那些血缘关系最近的亲戚,离皇位最好远一点,免得他们想入非非。若是在心猿意马当中,再冲出一匹多尔衮式黑马来的话,他们可就真的受不了了。中国皇家的神经敏感而脆弱,需要细心呵护,远没有一眼看上去那么坚强。

另外一个潜台词可能就是一个如意算盘了。这种安排的设计者大约认为:这些辅政大臣终究都是奴才,诸王贝勒则永远都是主子。奴才们撅着屁股干活儿,主子们在边上看着,奴才不敢乱来,而主子又不累,岂不是天经地义、一拍两好?其实,这真的是一厢情愿。在其当时,这绝对是一个令主子寒心、令奴才惶恐的改变。后来,亲政后的康熙小皇帝艰辛地对付满朝乱局时,没有一个亲王贝勒伸出援手,逼得小皇帝只能用一帮子小孩子开玩笑似的拿下鳌拜,应该就是这种情形的逻辑后果。

史书记载说,顺治皇帝的遗诏发布后,首席辅政大臣索尼立即带领其他三位辅政大臣,跪拜在诸王贝勒面前说:“国家大事,从来都是只有皇室宗亲才能协助处理,我们只是些异性臣子,哪里能够担得起?还是请诸王贝勒爷一起分担的好。”诸王贝勒的回答简单而意味深长,于五味杂陈中醋味十足,曰:“诏旨说得明明白白,谁敢干预?”(《清圣祖仁皇帝实录》卷一,第5—6页)

就这样,大清朝轻轻完成了自己入主中原后的一个巨大政治转变。后来的发展表明,这个转变远不是像此时表现得那样轻而易举。从一般情形判断,从此以后所发生的一切,就和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的故事,差不多大同小异了。那些位高权重的顾命大臣,能够得到善终者并不是很多。因为,这种帝王政治传统有其自身的内在逻辑。这种逻辑如钢铁一般坚强,屡试不爽,百发百中。鳌拜等四位辅政大臣的命运,早已在这种逻辑中成为命中注定。能够逃出这种宿命的人,鲜矣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