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历史的审判(第2/10页)

克里贝尔出人意料地使法庭审判上出现了最令人难忘的激动时刻。然而还是希特勒再次抓住了可以利用的机会,取得了更加明显的效果。当时副检察官埃哈德要求他“简要解释一下”他是如何策划大规模进军柏林行动的。衣食、住宿等诸如此类的后勤保障如何解决?进军在外交政策上又具有哪些意义?

希特勒这位明星被告从椅子上站起来,在他的答复中以其希特勒式的典型探究演讲方式,就对外政策、世界历史和叛国罪等方面的问题滔滔不绝,大发了一番议论。他的“回答”不间断地持续了22分钟,首先猛烈抨击了英国在历史上推行过的“权力平衡”政治理论和法国企图称霸欧洲的勃勃野心。“法国只想瓦解德国,以达到其称霸目的。”在希特勒看来,法国是德国以血相溅的最终敌人。3他在审判第一天的激昂演讲中已经说过:“我宁可在布尔什维克化的德国吊死在路灯柱上,也不愿意在法国统治下快乐地生活。”4

希特勒对法国的猛烈抨击只是一个跳板;他随后又回顾了发生在西班牙、意大利和土耳其的“全国起义”,讲述了19世纪末德国发生的俾斯麦“革命”有多么伟大。他还描绘了由他策划的进军柏林行动而引发的“全国起义”的辉煌图景。“在慕尼黑、纽伦堡和拜罗伊特,会出现难以形容的快乐场面,热情的浪潮席卷全国,”希特勒振振有词地讲道,人民大众将会看到,“德国的苦难即将结束,只有通过起义才能得到拯救。”希特勒再次抨击了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有人问我是否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德国不是依靠大多数人的决定建立起来的,而是依靠历史名人的意志和决策建立起来的,而且经常违背大多数人的意愿。德国是英雄(俾斯麦)缔造的,绝不是大多数人缔造的。”

希特勒坚守对于重复、重复、再重复具有强大影响说服力的坚定信念,以叛国罪为议题,重申他此前表示过的观点:“叛国罪是唯一惩罚失败的罪行。”作为一个反面实例,他再次提到了俾斯麦。“在左翼人士看来,俾斯麦犯了叛国罪,发动了政变。”希特勒侃侃而谈,“当俾斯麦解散议会时,《法兰克福报》称之为叛国行为……俾斯麦的叛国行为后来变得合法化了,因为由他创建了德意志帝国。1918年的叛国行为从未变得合法化,他留给德意志帝国的只有苦难。”

上述论断也许经不起仔细的历史检验,但是在当时可谓石破天惊之言,不同凡响。希特勒又在驾轻就熟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他唤起了自己对于暴动企图所怀有的一种伟大豪迈的感觉。他甚至开始粉饰那场暴动的失败,为他以后打造的个人传奇埋下了伏笔。“我认为我们当时就要改变德国的命运,可是后来我们的努力失败了。……有时命运以意料不到的方式进行干预。当我观察如今的发展势态时,我得出结论是:更多的世事已成过眼云烟,也许这是一件好事。”上面这句话比较早的暗示出在通过革命手段还是通过政治手段在德国追求权力的问题上,希特勒的观点已经发生了变化。

但是在这种即兴演讲的过程中,希特勒也不会放弃从时代的角度进行功过评判的机会。“你们不要以为这次审判会搞垮我们,”希特勒在法庭上这样说道,“你们当然可以把我们关起来,但是德国的人民大众不愿意搞垮我们。我们的监狱也将会打开大门,到时候会让被告变成原告。……未来的人们将会宣告我们无罪,并且认为只有我们才有勇气奋起反抗(1918年)仍在继续不改的叛国行为。”希特勒把话锋一转又回到现实中来,开始对他的宿敌卡尔展开猛烈抨击。“如果让他当政,那就是一种灾难。”他最后说。

希特勒在怒气冲冲地大发议论的同时,可能已经气喘吁吁了。他刚一把话讲完,副检察官埃哈德便说道:“我只想问希特勒一个不算过激的实际问题。”

“我没有故意冒犯你。”希特勒说。

埃哈德:请你原谅——我甚至并不认为有人冒犯我。我要说的意思是,也许没有必要以这样论战的方式回答问题。

希特勒:根本不是这样。不过我的气质秉性与州检察官有些不同。

埃哈德:在这种情况下可能是件好事。5

他们之间的对话只字未提衣食住宿,也未提及问题涉及的后勤保障环节。首席检察官施滕格莱因没有表示任何异议。在证词是否切题的问题上,法官没有一点责备的表示。至于谁站在台上掌控着法庭审判进程,人们一刻也没有表示质疑。这次审判实际上变成了希特勒在政治上亮相走秀的机会。“希特勒向众人亮出了他作为下一个俾斯麦的名片,”德国一家新闻社这样评论,“而且猛踹了卡尔先生几脚。”6

与此同时,那些被告律师也纷纷屈尊利用这次诉讼机会在律师事务方面故作哗众取宠姿态,引起审判现场众人颇为不悦。一位名叫卡尔·科尔的律师气势汹汹地无端侮辱施滕格莱因,声称如果这位首席检察官认为卡尔、洛索和塞瑟尔没有参与暴动,他就不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这些话现在听起来无关痛痒,但是在20世纪20年代的德国却近乎对个人的严重冒犯。虽然后来科尔被迫收回自己说过的话,但是施滕格莱因却没有忘记受到的怠慢。

除了希特勒的证词外,最让人热切期待的莫过于鲁登道夫将军的出庭。在检察官把希特勒称为那次暴动的“灵魂人物”之前,有些人认为鲁登道夫在政治地位及象征意义上与希特勒不分伯仲。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鲁登道夫毕竟(同陆军元帅保罗·冯·兴登堡一道)担任过统帅所有德国军队的司令官。尽管在战争快要结束时他精神崩溃,逃离了战争,他仍被广泛视为德军往日荣耀风采的化身。有些报纸,比如《纽约时报》和《柏林日报》在大标题中称这次审判为“鲁登道夫-希特勒审判”。然而鲁登道夫在这幕好戏中的地位已是摇摇欲坠。有传言说,在最高层可能早已达成了协议,一定要宣布这位英雄无罪。希特勒显然已经崭露头角,既是被告名人,又是在审罪行的主要组织策划者。眼下这位正在衰老的将军终于有机会向众人表明他在民族主义者政变阵营中究竟处于何种地位。尽管鲁登道夫只有58岁,但是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苍老。

鲁登道夫那辆配有专职司机的轿车星期四当天陷在了雪地里。因此把他出庭作证的日期改在星期五,在法庭上用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鲁登道夫以军人的强硬语气一连讲了将近三个小时。7但是他讲的内容漫无边际,又是读信,又是引用俾斯麦的话语;既讲述莱茵兰地区的分裂主义趋势,又细说了他朝思暮想的复辟君主制一事。后来他又专门谈到他认为是天主教会对德国的近乎出卖一事。鲁登道夫还无缘无故地冒犯天主教占有优势地位的巴伐利亚州,证明他是站在证人席上的最危险人物。巴伐利亚人早就怀疑鲁登道夫对德国南部的事务不感兴趣(因为他是来自北方的普鲁士移民)。这一回便感到自己的种种怀疑得到了证实。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