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印度的天空(第2/5页)

父亲连忙说:“肯定是美国人搞错了,不然我们怎么能上飞机呢?”

闷墩也说:“是啊,美国人搞错了,你看我们胳膊上不是都盖了印章么。”

值星官看看他们手臂,果然都有模模糊糊的印迹。值星官只好给他们重新补上名字,然后一人发一个铜牌。父亲和闷墩相视一笑,飞奔进帐篷,这下彻底名正言顺喽!

负责发装备的美国军官在登记本上填写了号码,几个黑人军士就将两只足足一人高的军用行李袋抬到了他们面前,然后指指后面那扇门说:“OK!”

父亲用力去扛那只行李袋时却险些摔个趔趄,他怎么也想不到口袋会有那么沉,简直跟石头轱辘一样。黑人士兵都露出白牙开心地笑了,连那个表情严肃的白人军官也被逗乐了。想必他们已经笑了不止一次了。只有结实得像牛犊子的闷墩不怕这样的挑战,他先把自己的装备扛出去,又转回来把父亲的口袋也扛在肩上,还狠狠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美国人,和父亲一道走出后门。

胡君、老庾和虎头都已经在外面草地上等着他们了。三个兄弟挎着卡宾枪,嘴角叼着美国香烟,鼻梁上架着“雷朋”遮阳镜。虎头还卖弄地戴上了钢盔帽,那形象气质已经跟机场那些盛气凌人、吊儿郎当的美国大兵别无二致了。三个人看他俩还光着腚,挤眉弄眼地说:“快打开行李袋看看,百宝箱啊,保管你想要的东西全都有。”

行李口袋上有道铜环扣,还有一把锁,俩人越是着急越打不开,最后还是胡君过来替他们打开了。闷墩像初入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样口中念念有词:“两套棉织内衣内裤,两双袜子,两件衬衣,还有帆布胶鞋,大头皮鞋……我的妈呀,咱这辈子还没有穿过皮鞋呢。”

岂止这些,还有多用手电筒,父亲心仪已久的多用途瑞士军刀,还有咔叽布软顶军帽和作战钢盔各一顶,钉有铜纽扣的咔叽布长短军服(冬夏季)各两套,呢绑腿一副,牛皮武装带一条,毛军毯一条,防水睡袋一只,橡胶雨衣一件,橡皮褥垫一张,铝制饭盒水壶各一个,刮脸剃须工具一套,急救包一个,毛巾一条。怪不得这么重!

胡君指着一个二尺见方的纱布罩子说:“我来考考你们,这是干什么用的?”

闷墩左看右看,挠头说:“蚊帐吧,太小,再矮的个子也装不进去啊。抓鸟的吧?”

虎头说:“该不会抓你那只鸟吧?你抓抓看。”

父亲琢磨了一会儿说:“印度天气炎热,蚊虫小咬特多,容易传染疾病。我想应该是防蚊虫的头罩吧。”

闷墩一拍大腿说:“真绝了,美国人替咱们想得真周到。”

胡君哼了一声,说:“要是士兵都得了传染病,谁上前线打仗?”

闷墩又好奇地取出一只挎包袋来,里面装着十几个铁盒子,一条美国香烟,还有一些包装纸上印着英文的巧克力和口香糖。他掰了一块巧克力放在嘴里,腮帮子嚅动好半天才透过气来说:“我的妈呀,真是好吃死了,下辈子都值了。铁盒子是什么?”

父亲看了看英文标签,告诉他铁盒子是罐头,分别为青豆、牛肉和压缩饼干。胡君撕开香烟,扔给他们一人一支,自己也点燃吸起来。闷墩苦恼地说:“可是我不会吸烟,怎么办呢?”

父亲果断地说:“学习呀,从现在开始。”

闷墩刚刚抽了一口就呛得大咳起来,胡君说:“美军香烟可是配给制,不要白不要,要不我拿巧克力糖跟你换。”

闷墩固执地摇摇头:“我就从现在开始学,不信学不会。妈的,浪费可惜。”说着闷着头继续抽,好容易把一支香烟烧完了。

百宝箱终于见底了,还剩下一只油布裹着的长条,打开来是一支崭新的美制卡宾枪,一把刺刀,还有四枚手雷,两只牛皮子弹盒,里面装着一百发黄澄澄的子弹。胡君拍拍卡宾枪骄傲地说:“看看吧,这可不是汉阳造,也不是小日本的三八大盖,这可是真正的美国卡宾枪。”

父亲感到脑袋有些发涨,这些装备实在太丰富了,丰富得出乎想象。他甚至怀疑一个普通士兵是否真的需要这么多装备。在物资匮乏的中国,士兵冬天穿单军衣、打赤脚还是家常便饭。他想起在重庆教导团,一个小包就能把全部行装背走,在冰天雪地的乌蒙山区露营时,如果有一只防水睡袋的话,那些可怜的新兵也不至于白白冻死了。也许这就是差距吧,他惋惜地想,只是留在国内的人永远没有机会丈量这种差距。

五个中国兄弟在镜子前站成一排,除了一张东方人的黄面孔外,简直和那些威风凛凛的英美大兵没有任何区别。老庾遗憾地说:“可惜没有照相机,不然寄回国内让他们看看多好。”

虎头咬着嘴唇说:“我一定要照张照片寄回去,好让我母亲拿给土街巷的邻居街坊看。她会骄傲地告诉大家,看看,咱儿子多威风!”

集合哨音响了,当新兵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返回宿营地的时候,父亲又看见了威廉上尉。他跑步出列敬了一个军礼,用英语问道:“请问长官,我们的敌人拥有像我们一样出色的装备吗?”

美国人肯定地回答道:“你们的装备已经不逊于世界上任何一支最强大的西方军队,日本人装备比你们差多了。”

父亲信心百倍地跑回队伍。他和他的兄弟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斗志昂扬,因为有一颗叫做“信心”的种子已经落入中国士兵心中并且正在生根发芽,直到长成参天大树。

3

夕阳西沉,早已过了晚饭时间,新兵都支起耳朵,拎着饭盒等待开饭哨音响起来,不料左等右等都没动静。有人不知从哪里听来消息,说中国军官都住在镇上的旅馆里,临时兵营就是自己管自己。

不久这个消息被证实了,一个开着摩托车的传令兵赶来传达长官命令,说晚饭各人解决,吃罐头。有个叫黄余仁的成都籍学生,家里开着老隍城有名的“小有天酒楼”,抱怨说:“还以为有回锅肉白米饭,外加鸡蛋番茄汤呢,再不济也有一碗炸酱面啊。这罐头怎么能当饭吃呢?”

虎头指着不远处的美军帐篷说:“看看,那些美国人也住在帐篷里,他们吃什么呢?”

胡君说:“听说他们用煤油炉热罐头吃。”

黄同学叹息道:“没想到千辛万苦来到印度,连顿热饭都吃不上,这还是国际化军队吗?”

胡君狠狠瞪了黄同学一眼,有些鄙弃的意思,于是大家纷纷把那些装着食物的铁罐头取出来,比画着怎么打开来充饥。问题是教官还没有教过如何开罐头的方法,因此新兵纷纷按照各自的习惯大显神通,有人拔出刺刀中心开花,也有人用刀子沿着边沿寻找突破口,还有个鲁莽的河南籍赵姓同学,他试图像切西瓜一样把罐头从中间一分为二,没想到刀尖一滑就落到自己小腿上,痛得哇哇直叫。出乎意料的是,这些金属罐头竟然十分坚固,据说从飞机上扔下来也摔不破。于是有两个东北籍同学,举起石头来砸,结果当场把罐头砸成一块铁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