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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世成哂笑着问楚怀中,可有县衙的拘捕传票?

这一问就将楚怀中问得有点被动。楚怀中走得急,未曾领得传票。其实即便是他想到了要带传票,平湖县令若知是去捕潘世成,也不会率尔签发。

潘世成见楚怀中语塞,傲然作色道,楚县尉,你这可就是擅闯民宅了。现在你乖乖地给我道声歉,潘爷我大人不把小人怪,对你的无礼举动可不予追究,否则改日我潘爷有暇,咱俩还真得到大堂上会一会。

楚怀中被潘世成这副骄横无赖嘴脸气得七窍生烟,狠狠地哼道,拘捕传票我自会补给你看,今日你且先随我去衙门里走一遭吧。便喝令两个捕快上去拘拿潘世成。

一向霸道惯了的潘世成何曾吃过这个,登时黑了面皮喝道,姓楚的,给你个台阶你不知道下。潘爷这宅子是随便哪条狗就能进来撒野的吗?来呀,把这几个不知好歹的畜生给我轰出去。随着这声喊,呼啦啦便涌出来二十几个手持铁棍的家丁,与楚怀中和两个捕快动了手。

楚怀中没想到潘世成居然猖獗到如此地步,后悔不曾多带几个人来。眼见得形势于己不利,他忙带着两个捕快边抵挡边往后撤。两个捕快吓得屁滚尿流,一出潘宅便抱头鼠窜。潘世成却不肯罢休,厉喝家丁追上去,好好教训一下那几条不长眼的畜生。

楚怀中生怕属下被那群狗仗人势的东西追上打出个好歹,便留在后面一力招架阻挡。论武功楚怀中虽非一流身手,却也远在那些家丁之上。只是由于当时众寡过于悬殊,那些家丁出手又狠,而楚怀中却顾虑着切莫一着不慎,弄出条人命或者弄残个身子不好收场,在搏击手段上不敢十分放开,这便使那帮家丁得了便宜。未经多时,楚怀中身上已是棍伤累累。

这时又有一记重棍盖顶击来。楚怀中欲待腾挪闪避,却因腿脚负痛迟了半步。那铁棍挟着呼啸风声猛砸在他的后脑上。楚怀中眼前一黑,扑通栽倒,便再也没有爬起来。

楚怀中之死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在他的妻女头顶上炸响。楚妻闻讯,当时便昏厥过去,此后便一病不起。楚怀中的女儿楚红几番哭昏在父亲灵前。激于义愤的乡邻们帮助母女俩殓葬了楚怀中,又请人帮她们写了诉状呈进县衙,恳望县令秉公执法,严惩凶犯,为因公殉职的楚怀中报仇雪冤。

那平湖县令素知潘世成乃此地称霸一方的人物,现今又正承办着花石纲,与州府大员有着直接的联系,是个不大好招惹的主儿。且事出之后,潘世成已及时派人送去了大大的“孝心”。县令自然是不愿也不敢轻易开罪潘世成,于是便推托,此案乃是由潘世成为州府办差而衍生,须由州府衙门追根寻源而断方妥。

楚红拜托乡邻照看着病中的母亲,自己奔了州府衙门所在地再递诉状。往昔楚红还不曾孤身出过远门,自从家中惨遭横祸之后,她仿佛在一夜之间褪尽了稚气。悲愤和仇恨滋养了她的能力与胆魄,只要能够为父报仇,在她心里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不敢做和不能做的事。

知府也是早已被潘世成用银子打点妥帖了的。而且他知道,潘世成因置办贡品有方,名声已传到朝廷的奉应局,据说还受到过当朝太宰蔡京的称赞,指不定哪一日便会鸡犬升天。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焉肯为了一个区区县尉的案子结怨于潘世成呢?就推说此案既发生在平湖县,理应由该县自去裁断,本府不宜越俎代庖。

如此这般地推来推去,这场人命关天的案子就等于没有人管了。楚红往日常听父亲在茶余饭后议论官场的黑暗腐败,只道那是父亲仕途失意的郁闷之语,没有更多地往心里去过。现在她对此有了切身的感受,而且其深刻强烈程度远远地超过了父亲。

得知诉讼申冤无望,楚妻气满胸臆,恨结六腑,病势一日重似一日,百般医治无效,不久撒手人寰。

此时的楚红已经没有了眼泪,也不再对依靠官府申冤抱任何幻想。埋葬了母亲后,她整整三日闭门不出。极度的哀伤和刻骨的仇恨,在这三日里渐渐凝成了一个钢铁般的意志,她要依靠自己的力量,使用暗杀的方法,亲手干掉元凶潘世成,以慰父母在天之灵。她冷静地衡量了自己的条件和能力,认为凭借她十几度寒暑苦练出来的武艺身手,只要机会得当,宰掉那条十恶不赦的潘大虫不成问题。

这三日的思考,决定了楚红此后一生的道路。

萌生暗地里报复潘世成念头的非止楚红一个人。楚怀中之死是激起了公愤的,只不过慑于其淫威和官府的袒护,百姓皆是敢怒而不敢言。但不敢言不等于不敢做,不敢明着做不等于不敢暗着做。面对强权霸势,不甘俯首帖耳忍受欺侮的人们唯一的反抗办法,就是暗中出手。

楚红尚未行动,潘世成的家丁已经接二连三地开始失踪。有的家丁的尸首后来在某些隐蔽处被找到,从尸首上可以看出,致死其人的方法都是既原始又凶残。有的人就干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潘世成本人更是屡屡履险。一次外出办事,若不是他警觉地闻察耳边风声异常,躲闪及时,楚红的暗镖几乎洞穿他的眼眶。令潘世成备觉可怕的是,在他的宅院里竟然也出现了暗杀者。一日午后饮茶,潘世成见茶汤色泽不对,以为丫鬟误用了陈年旧茶,生气地掼了茶盅,命丫鬟重沏新茶来饮。他豢养的一只大狸猫凑过去舔那茶汤,只舔了两口便突然全身抽搐,蹬腿毙命,唬得潘世成出了一身冷汗。潘世成亲手用香火将泡茶丫鬟的乳房烧得一片焦煳,也没问出个子卯,因为那丫鬟委实不知道神秘的下毒者究竟是谁。

潘世成不得不认真考虑自己的退路了。是到了离开脚下这块土地的时候。他清楚地意识到,如果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不要说其他的暗杀者,仅楚红这小丫头一个人,迟早也会取了他的项上人头。他很后悔当初轻视了这丫头,没有及时设法斩草除根。现在再想悄悄地做掉她已经非常困难,她已经是居无定所,来去无踪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面对看不见踪影的重重杀机,潘世成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恐惧的滋味。三十六计走为上,在这块穷乡僻壤上厮混了几十年,早也待得够了。一辈子做个土财主有何意思?潘世成盘算着,自承办花石纲以来,自己前前后后孝敬蔡太师的东西也不算少了。凭着这种虔诚的奉献精神,进京去托蔡太师说句话,在朝中补个一官半职,大约无甚问题。到那时锦服玉带,扬威耀武,我潘某人的下半生当又是一番风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