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3页)

燕青住进客房后,先要了盆热水泡了泡脚。血脉泡得自下而上舒展开来,旅途倦怠大缓,心情也明亮了一些。晚饭不想再吃酒,燕青吩咐店里伙计去做点素食送来,自己便于铺上斜倚着,闭目将养精神。

孟谦等泼皮就是在这时进了店。听得一阵粗野痞霸的喧哗声传进耳鼓,燕青厌恶地推窗向外看了看,打量是何等人物如此无状。这一看,却引起了燕青的注意。

燕青没见过孟谦,然而却记得李六等三人的模样,认出来正是那日在茶肆里见到过的几条汉子。从泼皮骂骂咧咧的对话中,燕青大概听出,这几个人是欲寻拿刺客求赏,然则并未如愿。燕青这才想到为何那日这几个泼皮与刺客前后脚都没了踪影,原来是火速追踪刺客去了。

因见这些人非是善良之辈,燕青便起了戒心,将窗扇留着一条缝隙,一直留心观察着房外的动静。后来楚红进店被李六窥到而鬼祟地一溜烟回房报信等一系列活动,悉收燕青眼底。

燕青于茶肆里看到楚红时,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而当她一进店院,也是一眼便认了出来。燕青当时心中暗暗称奇,谓道这可真是冤家路窄,怎的她也凑巧撞进了这家客店,看来这家小店里今夜合该要闹出事来。

自松石巷行刺事件发生后,汴京城里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对其事的缘由说法很多,版本各有不同。但大致相同的一点是,皆认为那遇刺者必是十恶不赦的歹徒,本就该死,这种人死得越多越好。官府越是起劲地搜捕刺客,这种观点就越是普遍,越是深入人心。此乃对官府深怀不满而又无力反抗的平民百姓本能产生出来的一种逆反心理。

燕青对事情的真相如何自然还弄不确切,但是凭着直觉,他也认为刺客值得同情。试想一下,若没有极深刻的冤屈仇恨,一个形单影只的年轻女子,何至于如此女扮男装铤而走险?官府动辄封城搜捕、滥施淫威之举,亦令燕青很是反感,于是燕青私下里倒为那与己毫不相干的刺客的安危担了一份心。

在封城期间没有听到刺客吃拿的消息,料其早已远走高飞矣。不期今夜竟在这郊外小店再遇楚红,委实出乎燕青意料。眼见得楚红有遭人暗算之虞,一股仗义行侠的豪气油然升腾而起,令燕青倦意全消,自觉地承担起了保护楚红之责。他与泼皮一样,挨至子夜未眠。泼皮的一举一动,俱在他的监视之中。燕青的一声厉喝,声音并不太大。但在孟谦等鬼祟人物听来,却像是平空炸响了一个霹雳。他们谁也不曾想到突然间会在背后冒出一个人来。此人是谁,从何而来,意欲何为,不及多想。一个愣怔之后,四个人下意识地迅速回身,齐向燕青扑来。

燕青一丝不慌。他在十八般武艺里最擅长的就是徒手搏击,根本没将面前这四个蟊贼放在眼里。燕青的拳法,是以传统的长拳为本,经多年苦心钻研,采各路拳术之长,逐渐形成的一种独创派路。其拳走势凌厉而变化多端,极具实战效用。后来这种拳法在江湖上流传开去,人皆谓之燕青拳。

当时燕青见四人呈现恶狗扑食状迎面而来,先灵活地向旁边一闪,顺势矮下身去使出一个扫堂腿。离他最近的汤顺于黑灯瞎火中哪里辨得门户,扑通便被扫倒。燕青的身势陡然一长,同时冲拳击出,正中周同面门,周同啊呀一声横摔出去,鼻血糊了一脸。李六正位于周同身侧,被周同歪倒的身子咣地砸了个趔趄。

楚红早被打斗声惊醒,睁眼一看房中情形,忙一个鲤鱼打挺跃下床铺。燕青一面对付着凶神恶煞般的孟谦,一面向她叫道,朋友,快走。孟谦也急火攻心地吆喝众泼皮道,休叫她跑了,你们他娘的快上。

事已至此,怕也无用,李六几个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泼皮遂横了胆子,各自从地上挣扎起来,张牙舞爪地舍命扑向楚红。

孟谦仗着手持剔骨尖刀,向燕青出手颇为蛮横。但交手仅三五个回合,他就明显感觉出,不止是武功根底难与对手匹敌,单论力气自己也占不了上风,心下便开始发毛。一不留神,手中利刃被燕青磕飞。孟谦暗叫一声不好,正待抢过去捡刀,燕青一脚扬起,正中他的下颌。孟谦那蠢牛般的身躯登时腾空而起,摔出房门。

燕青便反过身来帮楚红。

李六那几个泼皮竭尽全力对付楚红,已是很难讨得便宜。燕青再来助战,他们焉能招架得住。况且眼见得孟谦尚且远非此人对手,李六之辈哪里还有与燕青过招的胆子。看来今夜这事是难遂人愿了,偷鸡不成莫蚀把米,还是保住自家性命要紧。李六、周同、汤顺三人此时虽不曾商议,思路却高度一致。一见燕青返身打过来,他们不约而同,各瞅空子抽身便撤,争先恐后地蹚过摔出房门的孟谦的身子,撒丫子就向客店院门处奔逃。

孟谦也不敢稍有怠慢,努力爬将起来,跌跌撞撞地拼命夺路而逃,速度竟也快得出奇。待燕青、楚红跃出房门,众泼皮已经窜得没了影踪。燕青、楚红向院外张望了一下,也不穷追。

店主和伙计们早被打斗声惊动,扒在门窗上向着院子里观望。这时见斗殴停息,店主方出了房门战战兢兢地上来问燕青,究竟出了何事。燕青顾虑到楚红的境遇,编个缘由道是那伙贼客竟欲夜半劫财。店主本就觉得孟谦一伙不地道,相信燕青之言不谬,问燕青、楚红要不要报官。燕青忙道既然贼人未捞到便宜,且已不知去向,报官就不必了。不过你这家客店看来不大安全,我们也不便再住下去。

当下燕青便让楚红去收拾行囊,马上离开客店。楚红自然知道出了这等情况必须立即转移,遂回房中三下五除二收拾停当,照付了住宿银资,与燕青双双拉马出来,披星戴月而去。楚红蒙混出城时原本是牵了一头瘦驴的,是途经一个集市时,将那驴卖掉换了这匹腿健的坐骑。

孟谦等众泼皮狼狈不堪地一气跑出五六里地,回望燕青、楚红没有追赶上来,方才魂魄归体,停了脚步。重新聚到一起相互打量时,但见个个是歪七扭八,鼻青脸肿。

孟谦怒冲斗牛,火冒三丈,喷着唾沫星子大骂李六几个包软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李六几个反讥孟谦原来也不中用,是个银样镴枪头。孟谦强辩道我还不是吹牛,单拿那个刺客我姓孟的绰绰有余,谁料想半路上又杀出来个程咬金呢。众人想想也是,此乃天公不作美,生生地让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几个人又猜度那突然出现的武林高手是何人,当然是猜不出个头绪,只能沮丧地唏嘘一番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