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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氏已经思谋定了,见夫君这般口吻来问,就直截了当地道,既然官人明白此间的利害,此事若要做得稳妥,那便只有一个办法,报官。

王俭一听,骇了一跳。他在这件事情上的矛盾犹豫,尚只限于是容留楚红在家里住下去,还是找借口尽快将楚红打发走之间的抉择上。至于报官出卖楚红,他还根本没起这样的念头。听到刘氏石破天惊地道出来那“报官”两个字,他毫无思想准备地连连摆手道,报官万万使不得,此等忘恩负义之举岂君子可为耶?夫人若觉留她长住不妥,我们设法找个理由让她早点离开便是了。

刘氏就冷笑道,官人你这就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她楚红到这宅上来找你,难道再无旁人看见吗?这宅院里的门丁丫鬟会不知道吗?一旦有人觑出破绽,生了卖主邀功念头,去衙里告你个私藏朝廷要犯罪名,你能赖得掉吗?刘氏这几句话虽然不多,却将王俭说得脊背上一阵发冷。

刘氏进一步指出,官人不愿意报官,关键在于道德良心上的疙瘩解不开。然而这却须从大处着眼,不可钻牛角尖。楚家有恩于你,那是私情。捉拿朝廷案犯,这是公事。官人既为朝廷命官,食君俸禄理当忠君之事,奉公守法公而忘私,那才称得是贤良之士。又焉可因小私而废大公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倘或你藏匿楚红的消息走漏,非但你一人获罪,我们全家亦必遭连坐,满门下牢。纵使你的良心对得起楚家,却对得起你的一家儿老小吗?其中的轻重巨细,难道官人还掂不出个分量来吗?

刘氏这一番似是而非的理论,将本来就心情忐忑的王俭更搅得晕头转向。他一会儿觉得刘氏说的尽是歪理,一会儿又觉得刘氏的话很是精辟。孰是孰非,何去何从,踌躇不已。

刘氏倒是很有耐心,反而复之地向王俭细细地剖析其中的利害,及其后果的严重性。折腾了大半夜,至黎明时分,舍楚保家的思想终于在王俭头脑里占了上风。

当下两人悄然议定,天明王俭一如既往地做出去衙门上点卯办公状,见到知县即向其报案。刘氏则在宅中稳住楚红不使其走脱。如此一来,王俭便非但无罪反而有功了。就这样,为了自家的利益和安全,王俭便将楚怀中对自己的恩德云云,统统丢到了爪哇国去。

丰县的知县得了王俭的密报,激动得手抖心颤。真乃是吉人自有天助也。朝廷的缉捕文书发下来时,他不过是例行公事地吩咐张贴出去也就罢了,根本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大宋疆域辽阔无垠,一个鸟逃犯哪里会那么凑巧就来到丰县这弹丸之地?即便是来了,又有谁能认得出来找得到她?嘿嘿,岂知天公作美,馅饼偏偏就掉到自己嘴边上了。若是当真拿下了那逃犯,赏银固是非常可观,更重要的是自己身上这件穿了多年的九品官服,少不得要换一身新鲜式样的了。

事不宜迟,知县当即差人将衙前捕头龚定国唤至后堂,向其简要说明了情况,命他速将朝廷要犯楚红缉拿归案。

龚定国其人生得身高八尺,方正脸膛,浓眉环眼。因其生性耿直而又心思缜密,更兼有着一身的好武艺,颇得前任县令的器重。现任知县到职以后,却觉与其品性多有不和,曾想将他撤换掉。但是物色了一圈后,不得不承认,在当地欲另找一个可在各方面能力上与龚定国相匹敌者,不太容易,不得已只好继续留用了龚定国。

好在龚定国相当忠于职守,在缉贼拿盗维持治安诸多方面都做得十分出色,省了知县不少的心神。至于一些个贪污受贿、徇私枉法的勾当,因龚定国眼里揉不得沙子,知县不得不多加小心地避着他。所以龚定国对于这个知县来说,是一个弃之有所不便,用之亦有所不便的人物。

此番缉拿楚红,是必得龚定国出马不可的。楚红的武功已经随着那缉捕文告被传扬得非常神奇,若无龚定国压阵,即令衙上的捕快全数出动,亦恐难保万全。否则知县倒很想撇开龚定国,亲自带人去拿下楚红,岂不益显其功大焉?

龚定国听知县介绍完了案情脉络,毫无表情地瞥了坐在一旁的王俭一眼,当时没有说话。他原本就对官场腐败、恶霸横行、鱼肉百姓的社会现状深怀不满,听到关于楚红汴京行刺案的传闻后,颇感那潘世成乃可杀而不可留之人,杀得真是痛快。甚至在心底里,很有想见识一下那位巾帼英侠的念头。今闻楚红已潜来丰县,且被主簿王俭马上“大义灭亲”地报了案,惊讶之余,胸中不禁涌起了对王俭这种无耻行径的鄙视和愤慨。同时他就在心里思考,如何能帮助楚红躲过这一劫。

知县见龚定国沉默不语,以为龚定国亦对捕拿那身怀绝技的案犯心存畏惧,乃正襟厉色言道,龚捕头何故作踌躇状耶?自古来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今日正是为朝廷效命之时,岂可似这般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乎?

龚定国听知县放出这几句屁话,内心暗自骂道,狗日的知县,要是没有我姓龚的日夜巡察,保着这一方平安,只怕是连你大堂上的那颗官印,也早被贼人偷去做了磨刀石。

心里这么说,从嘴里吐出来的,却不得不是另外一番话。这就是人在矮檐下的悲哀。启禀老爷,缉拿贼寇乃定国分内之事,定国焉有畏缩之理。不过依定国想来,那刺客既然名震京师,必是功夫超群。我等不拿则已,要拿,便须拿得稳当才是。

知县听了这话比较满意。他素知龚定国做事稳重,认为他虑得有理,遂问道,依你之见,怎样才可拿得稳当呢?

龚定国做出深思熟虑的样子道,捉拿这种武林高手,最忌轻率行动、打草惊蛇。我们白日里去拿,动静太大,贼人也比较警觉。如若交起手来,难保万无一失。莫如让王主簿且稳住贼人在家,待到夜半时我悄悄带人去围了那院子,进行突然袭击。料那贼人平安度过了这一日,心下必会松懈。我却乘虚而入,攻其不备,则兵不血刃,大功可成也。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知县就问王俭,能不能稳得住刺客。王俭道,时日长了很难说,只这一日料无问题。知县道那就好。于是三人议定,当夜子时,龚定国先布置人去围了院子。王俭于子时三刻准时打开院门放进捕快,引领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后院,生擒逃犯于睡梦之中。

谋划完毕,知县非常高兴。看来宽宏大量地留龚定国在衙里继续担任捕头还是对的。尽管因为有这个不通人情的匹夫碍事,影响了自己的一些受贿进项,但是破了这桩朝廷要案,自己所获之利,又岂止是区区几百两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