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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智、卜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见此时机甚好,就遵着蔡京的授意要趁势把事态挑大。这两个不知进退的蠢材便来到了一个正嚷嚷朝廷不是东西、拿着咱弟兄们当猴耍的刀牌手跟前,板着脸质问他为什么胡说八道。

这刀牌手名唤冯亮,性格粗犷,作战勇猛,是因路见不平打死了一个仗势欺人的县令公子而投奔梁山的。他对官府非常憎恶,随大军接受招安属不得已之举,心情原就不爽,尝了劣酒更加窝火,借着这个茬口,便将胸腔里的郁闷积愤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这样一条汉子,岂会将吴智、卜通之类狐假虎威的鸟人放在眼里,见二人找到眼前质问,正好找到了发泄的对象,环眼一瞪就迎着二人道,什么叫胡说八道?你那鸟朝廷拿驴尿来糊弄老子,难道老子连一句话都说不得吗?

吴智趾高气扬地道,当然说不得!你将御赐酒比作驴尿,乃藐视君王,污辱圣上,知道该当何罪吗──罪当斩首!

冯亮叫道,你这厮说话却似放屁,你斩斩老子的首让老子看看。

卜通在吴智身边帮腔道,怎么着,你以为你在这营地里,朝廷就奈何不得你了?待我等回去奏知皇上,一道圣谕传下,管教你吃饭的家伙搬家。

周边的梁山泊士兵见冯亮与厢官发生争吵,早围拢过来不少人。听着吴智、卜通出言不逊,就群情激愤地鼓噪起来。

事态挑动到这个地步,应当说是很见成效。吴智、卜通回朝后若将梁山泊士兵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添油加醋奏报上去,已足可使龙颜震怒,为蔡京等人劝赵佶改弦更张,趁机剿灭梁山泊部队铺平道路。

偏偏这两个蠢材没领教过梁山好汉的厉害,还想再进一步抖抖威风。卜通扯开嗓子喝道,你们乱吵什么?难道在这皇城根边,天子脚下,尔等还想反了不成!吴智紧接一句,一帮不识时务的东西,给脸不要脸,真是天生的贼骨头!

这几句话是彻底地激怒了这些梁山泊士兵。

冯亮一个箭步跃上去揪住吴智的领口吼道,你这厮骂谁是贼骨头?今日你若不将这话吞回去,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吴智挣扎两下没挣开,气急败坏地大叫来人哪,快与我将这反贼拿下。几个官军士卒欲待上前,却被梁山泊众弟兄虎视眈眈地威慑住,未敢轻动。

吴智急了,他百般撕掳不开冯亮的铁拳,情急之下竟一伸手将冯亮的腰刀抽了过去。

战士的兵器是最忌旁人随意触碰的,冯亮见对方竟敢动自己的腰刀,急忙一个反手擒腕将刀夺回,又习惯性地向前一送刀刃,那还不甘心放过冯亮的吴厢官颈上早吃了一刀,一股鲜血哧地喷出老高。但见他身子一软扑通栽倒,便再也无了动静。

卜通没想到梁山泊士兵当真连代表朝廷前来劳军的官员也敢杀,被唬得魂飞天外,仓皇而逃。

众梁山泊弟兄也没想到这场冲突会闹出人命,都愣在了那里。冯亮拎着滴血的腰刀,在四周一片突然的静寂里冷静下来,知道自己是闯了大祸。

出了这样的变故,所谓的慰问劳军是搞不下去了。卜通生怕再在军营里待下去连自己的性命也丢了,一刻也不敢停留,匆匆地召集起部属撤回了京城。

事情发生在张清营里,张清知自己难辞其咎,当下便押了冯亮,一同去中军大营禀报请罪。宋江得悉,又惊又怒,方寸大乱,拍案连呼尔等坏了大事,朝廷怪罪下来却怎生是好!

冯亮到了这个时候,却是非常沉着。他神色坦然地道,总头领莫忧,人是我冯亮杀的,自有冯亮为他抵命便是,与其他弟兄无干。张清亦恳切禀道,此事皆因张清治军不严,一切罪责由我张清承担。总头领可上奏朝廷,要降何罪,只管降到张清头上。

宋江顿足叹道,事情哪有你们想的这般简单,只恐这乱子要闹大。遂命帐前卫士先将张清、冯亮监禁起来,差亲随急唤卢俊义、吴用过来议事。

待张清、冯亮被押下去后,宋江才发现燕青不知何时进了大帐,正立在一侧。他烦躁地冲燕青挥挥手道,我这会儿没工夫,你若无紧要之事就改日再说吧。燕青却走上一步,向宋江揖道,小乙正是有紧要话向总头领禀报。

原来燕青的宿营地点,与张清营地紧相邻属。冯亮等人与两个厢官发生争执时,惊动了一部分燕青营里的士兵过去围观,他们对事件的前因后果看得一清二楚。冯亮手刃吴智的消息,燕青也是最先闻知的。燕青向目击者详细询问了事发经过,认为吴智殒命乃是咎由自取。他唯恐宋江不信张清、冯亮的一面之词而使张清、冯亮受责吃亏,就赶紧带上了几个目击者,来向宋江证明事实真相。宋江的大帐不是普通士兵能随意进入的,燕青便将那几个士兵暂留于帐外,自己独自闯了进来。

方才宋江与张清、冯亮的一番对话,燕青全都听在了耳中。燕青不止一次地目睹过宋江在遭遇突发事件时的张皇无措模样,心里对其不禁有些鄙夷。倒是张清、冯亮那种坦荡凛然、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好汉气概,令燕青颇为钦服。张清、冯亮愈是对事由不做一句辩解,燕青愈觉得自己有责任替他们辩护。

这时,燕青便将那所谓御赐美酒如何低劣不堪,厢官如何辱骂我梁山泊弟兄是天生贼骨,吴智又如何先下手抢夺冯亮的兵器等引发与激化矛盾的缘由实情,一一向宋江做了禀述,对宋江说帐外的那些目击士兵均可做证。

宋江听过,仍是一脸焦惶地道,即便事情如你所述,那朝廷命官到底是在我们的军营里被杀了,此事的性质何等严重,朝廷能不追究吗?

燕青从容地道,既是事出有因,我们便不怕追究。事故的最初起因是在那酒上,而以小乙思忖,皇上既然诚心劳军,断不会以伪劣品掺杂于御酒中,其间必定有鬼。且那厢官的辱骂言语,亦不当出自前来劳军者之口。这里面分明是有人在蓄意挑衅,制造事端。以小乙之见,目下我们宜争取主动,不等朝廷追究,即先上书奏明事实,理直气壮地请求朝廷追究那几个厢官破坏招安之罪。其罪既定,我营将士不堪其辱,愤枭其首,顶多落个先斩后奏之过,究之亦无大碍。我们再从旁托人疏通,其事不就烟消云散了吗?

应当说,燕青提出的这个解决办法,不失为一条以攻为守的化险为夷之策,如果操作得及时有力,可不致使赵佶对梁山泊人马产生误会,堕入蔡京等人设计的离间圈套。但此时宋江正心慌意乱,很不耐烦燕青多嘴多舌,对燕青的建议既未入耳,更未入心。待燕青说完,他只是敷衍地点点头道,好吧好吧,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事情如何处置,我自会与卢公、吴军师商议定夺。你先带弟兄们回营去吧,要约束好部属,各守营地不得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