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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安妃流着泪在床沿上叩头道,谢皇上大恩,得皇上此言,臣妾可含笑于九泉矣。

赵佶又说了些宽慰的言语,嘱刘安妃安心养病,勿再多虑,朕有暇时自会时常过来看望。又眼看着刘安妃服过汤药,方才离去。

赵佶去后,刘安妃静静地躺在床上,觉得通体轻松,如释重负,不一会儿便呼吸均匀地睡去。是夜子时,刘安妃面色安详地去了,时年三十四岁。

消息报到赵佶处,赵佶心情复杂地沉默良久。

想到刘安妃竟敢瞒着自己在背地里勾结林灵素,装神弄鬼谋害李师师,赵佶觉得她着实可恨;想到刘安妃十数年来对自己的殷勤照料、一片忠心、万种柔情,赵佶却又觉得难以切切实实地将她恨得起来。想到刘安妃于弥留之际终于良心发现,悔恨交织地坦白了她的所作所为,赵佶甚是感慨且颇为感动;想到刘安妃道出的深藏在其心里的那个“怕”字,赵佶不禁又觉得这个女人也实在是可悯可怜。而想到活生生一个袅娜丽人、解语艳花,转眼间便阴阳两隔,再难相见,赵佶又不免惆怅满腹,伤感萦怀。

这一惆怅伤感,便激起了赵佶这个多情种子、风流皇帝对往事的追忆。往日里与刘安妃相依相偎共同度过的那些欢愉温馨、销魂醉魄的时光,一幕幕浮上心头,而对刘安妃的气恼怨恨,就被这追忆一点点地融化开去。最终留在赵佶心田上的,是一片空旷、一片苍凉和失落。

毕竟刘安妃是赵佶最得意的一个宠妃,正如他收藏的一件罕世珍宝,他未必时时捧在手里观赏把玩,甚至可能在觅得新的珍宝后将其冷落在橱屉里。一旦将其失却,却是备感痛惜。

在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情绪驱使下,赵佶命将刘安妃按最高规格厚葬。所谓最高规格,就是指皇后的规格了。这倒是刘安妃在世时没敢奢望过的待遇,也算是她临终悔悟得到的回报吧。

次年上元节,赵佶想起去年此时曾有刘安妃在侧相携观灯,触景生情,写下了一首哀婉的悼亡词,可见其对刘安妃相忆之深。亦可见当初赵佶明知刘安妃与林灵素案有涉而弃之不究,除了师师的大度相劝外,盖因其殊难下手也。

其词意句俱佳,特录于下以飨读者:

无语哽咽,看灯记得年时节。行行指月行行说。愿月常圆,休要暂时缺。今年花市灯罗列,好灯争奈人心别。人前不敢分明说。不忍抬头,羞见旧时月。

李师师闻赵佶有此作,特地度了曲子为赵佶弹唱。当时赵佶听得泪光盈盈,喟然叹曰,安妃襟怀若能及卿一半,何至如彼下场也。

师师就息了琴音,幽幽地道,这也怪不得她,若贱妾住进了宫苑,天长日久,怕是也就没有了这样的胸襟。

赵佶默然无对,望着挂在房檐下鸟笼里的那两只叽叽喳喳、蹦来蹦去的黄雀,良久乃道,卿之所言或然也。自此遂绝了接师师入宫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