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昏庸二帝(第3/12页)

销兵的正式提出是在李恒即位初期,《旧唐书•萧俛传》记载:

穆宗乘章武恢复之余,即位之始,两河廓定,四鄙无虞,而与段文昌屡献太平之策,以为兵以静乱,时已治矣,不宜黩武,劝穆宗休兵偃武。又以兵不可顿去,请密诏天下军镇有兵处,每年百人之中,限八人逃死,谓之销兵。

萧俛和段文昌提出的建议,客观公正地说是长庆初年政治、经济形势的反映。从萧、段二人的初衷来看,和当初宪宗李纯对藩镇用兵的策略一样,根本目的是为了削弱藩镇的割据势力。

自李纯即位以来,接连对藩镇用兵,最终使得反叛的藩镇得以平定,朝廷与地方的矛盾有所缓和,连长期割据的河朔三镇也表示归顺,此时再对藩镇用兵已失去意义。但是地方藩镇仍握有重兵,如不削弱其军事力量,仍有再次反叛朝廷的可能。在萧、段二人看来,采取“销兵之术”会让藩镇的兵力逐渐减少,可以收到防患于未然的效果。而且当时朝廷的财政状况不容乐观,李纯的连年讨伐已经耗资无数,致使“府藏空虚”“财力不赡”。李恒通过“销兵之术”也是缓解财政危机,减少军费开支,在他看来是一举两得的好方法。

事实上,在段文昌和萧俛之前,白居易在科举考试中曾经写过一篇《策林序》,已经提出了“销兵之术”的雏形,那就是逐渐减少藩镇手中的兵力,最终达到削弱其实力的目的。

白居易当时没有提出“销兵”的具体操作方法,而且这只是他科举考试的命题论文,不代表官方意志,但却反映出当时社会的严重问题,甚至是代表一种舆论。李恒即位时,白居易任主客郎中知制诰职务,史料虽然没有记载他对“长庆销兵”的态度,但相信他一定是支持的。

按说提出“销兵”策略的初衷是好的,但谁也没有想到,在操作的过程中却出现了偏差,以至于不仅没有削弱藩镇的势力,反而引发了藩镇的叛乱。

还是《旧唐书•萧俛传》中的记载,说李恒当时已经十分放纵自己,对处理朝政已经不感兴趣,在没有详细审阅“销兵”具体方案的情况下便诏令施行,结果导致那些被遣散的藩镇士兵聚啸山林,成为打家劫舍的强盗。这让朱克融、王廷凑找到了机会,他们重新整合那些被遣散的士卒,和朝廷对抗。而朝廷当时应对不及,临时招募士兵,但因为时间仓促,结果被叛军打败,丢失了河朔地区很多地盘。

通过史料的记载,我们知道“长庆销兵”的失策在于没有安置好那些遣散的藩镇士兵,以至于这些人成为强盗。但是这里边有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既然朝廷已经允许他们脱离军队,按说这些人应该回乡务农,从此安分守己地过日子才对,为什么这些人不愿意这么做呢?

要想弄清这个问题,我们就必须超越“销兵之术”的范围,从当时的社会状况中寻找答案。

唐朝从建立伊始,推行北朝以来的均田制度,这对于恢复和发展农业生产、稳定人心起到了积极作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土地兼并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农民在均田制下授田已经明显不足。可是他们却仍要承担交纳法定租调的义务,还要承担各种徭役、兵役等,农民在种种压力面前,已经到崩溃的边缘,最终只得四处逃亡。

而逃亡的农民就成为了流民,这成为大唐帝国严重的社会问题。流民为了生计,只有三条路可以走,一是依附土地所有者的权贵们,成为他们的庄客和佃户;二是聚啸山林成为强盗;三是应募参加军队,成为职业军人。

三种方式中当兵是很好的出路,但是,当朝廷实营销兵之策却没有很好地安置他们时,这些手中没有土地的人们只得反抗。

早在本次销兵之前,在德宗李适时期,时任黜陟氏洪经纶到河北想要减除魏博镇四万兵马,使其全部归农。当时魏博节度使田悦表面听命,但在背后他却告诉那些被裁减的士兵,说他们当兵已经很久了,本身已经没有土地,现在虽然名为回乡务农,但土地从哪里来,如何养家糊口?

田悦的这番话虽然带有煽动性,但不能否认他的确说出了这些士兵的身份和当兵的缘由。《旧唐书•穆宗本纪》记载,长庆元年二月,萧俛等“不顾远图,乃献销兵之议”。这里所谓的远图只是泛泛地说萧俛等没有远大的眼光和长久的打算,可是没有说出“远图”指的是什么。事实上,当时无论是谁,也不可能做出超越时代的事情。

此外,将朝廷丢失河朔地区完全归结为“销兵”,并不是十分公正的,“销兵”之策固然是其导火索,但河朔地区再次发生叛乱不是一个偶然的突发事件,而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

虽然唐宪宗李纯平定藩镇取得成功,但这种成功只是一种表面的统一。当时河北各节度使仍手握重兵,他们只是暂时屈服于朝廷的压力,若朝廷在政策上损害他们的利益,这些藩镇还是会起来反叛。所以,只要藩镇割据的基础存在,这种对抗就不会消除。至于“销兵”在朝廷中所起的作用,只是被朱克融、王廷凑所利用。

总的来看,对于当时的大唐帝国而言,长庆销兵是一个失败的策略,更是一个历史悲剧。因为它不仅使宪宗李纯先前辛苦平定藩镇的大好局面丧失殆尽,更掀起了天下大反叛的浪潮。自此之后一直到大唐帝国灭亡为止,藩镇一直没有消停。作为帝国高级决策者的皇帝李恒以及萧俛、段文昌等人无疑是这场悲剧的主角。

“长庆销兵”是个失败的策略,而且具有历史局限性,但这个策略的出台与当时的党争有着密切的联系。著名的史学大师陈寅恪先生在《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中指出,宪宗李纯时主张用兵的士大夫,大多属于后来所谓的李党成员,而反对用兵的士大夫则多为李吉甫的政敌,即后来所谓的牛党成员。因此,元和一朝主张用兵的一派始终掌握朝政,所以用兵策略得以实施。等到李恒即位,牛党成员开始得势,于是开始有了“销兵之议”,也就是用兵和“销兵”是李党和牛党成员在对待藩镇态度上斗争的焦点所在。

关于“销兵”之策与对藩镇的态度,无论是对李恒还是段文昌和萧俛来讲,“销兵”不过是削弱藩镇的一种手段,从主观意识上他们从没有对藩镇进行姑息,所以说“销兵”也是对用兵策略的一种变通之术。

长庆元年(821年)七月,朱克融、王廷凑发动叛乱,再次拉开了朝廷与藩镇斗争的序幕。在这场较量中,皇帝李恒积极平叛,下诏从两税留州留使部分钱中每贯割二百文,并出内库钱五万贯以助军用。而主张“销兵”的萧俛和段文昌,在看到战事已不可避免时,积极主张平叛。从二人的所属派系来看,很难划分究竟是哪个党的成员,只要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就不能说“长庆销兵”是对元和用兵之策的全盘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