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向十一国开战(第4/4页)

那么,一个权谋高手为何会犯一个如此明显和低级的错误?

这当然和慈禧本人有很大的关系,慈禧自己都说过,除了洋人,就没有她办不到的事儿,这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洋人的蛮横,但另外一方面,如何面向“外面的世界”也正是慈禧的短板。慈禧对京城外的世界没有太多的兴趣,对国门外的世界更没有太多的兴趣,她认为自己只需要盯着紫禁城,盯着自己大权的那一亩三分地就行了,却不知道作为大清的最高统治者,她也需要对国际形势有很深的了解。她只知道她对洋人是怎么想的,却不知道如何去了解洋人对大清是怎么想的。她长于权谋而短于见识,从根本上说,她已经远远落后于她的这个时代。

洋务运动30多年后,为何一个最高统治者还停留在如此水准?

因为她是帝王,传承三千年的帝王。帝王在我们的历史上真是一个奇葩的职业。

从小的时候起,我热衷读史,遍翻《资治通鉴》,阅读《二十四史》,只为找出一个能让人真正佩服的大英雄作为偶像。但直到读史的时间不觉过去了几十年,曾经看书看到走路撞柱子,开车掉沟里,我也没能得偿所愿。

不是我眼光高,而是史实中的他们总有瑕疵,总会昏聩,总有那令人意想不到的低级错误,让人总感觉拿不出手。为什么他们往往前半生英雄,后半生昏庸?为什么往往是能治天下者皆不能治左右?

后来,我发现了一个简单的道理:他们生而没有好的制度。说得搞笑一点,他们吃了当皇帝的亏,正是皇帝这项职业害苦了他们。

圣人、英雄、能人、好人,都是要以良好的制度为依托的,好的制度才是他们真正的舞台,好的制度,才是他们的推力和助力。

再拿慈禧来说吧,不管她的计划如何周详,算计如何完美,那个用武力抵抗洋人的最佳时机,其实已经被她自己错过了。

这个时机就是,当第一批八国联军——“使馆卫队”非法、强行进京时,把他们看作是对一个国家的侵略,以最高统治者的身份号召军民保卫首都,在北京城墙上发起抵抗!就是这样一件最简单的事情,慈禧却把它搞得无比复杂,而原因也就是慈禧迫不得已,最高权力的周围,危机四伏。

看来,好的制度,就是让能人和好人去有机会、有条件而无后顾之忧地去履行他的责任,实现他的价值。就像一家之主对于家的责任,一国之“主”对于国的责任。而专制王朝的帝王们却只能有“朕即天下,朕即国家”的观念,推而广之,大臣、总督、巡抚、知县,又都只能把一权一地当作一己之私,国为私器,便会反过来灼伤这个国里的任何人,包括他们自己。

国不知有民,民便不知有国!

我曾经多次想用自己的话来解释这个概念,但每次写下来都不满意,直到我找到了福泽谕吉的版本。

在《劝学篇》里,福泽谕吉写道:

如果一个国家的主人只是那些少数的统治这个国家的人,其余的都当作了不闻不问的客人,在这种情形之下,结果对于国家一定是漠不关心,国内的事情还能勉强对付,一旦与外国发生战事,就不行了。那时候人民虽不致倒戈相向,但因自居客位,就会认为没有牺牲性命的价值,以致多数逃跑。结果这个国家虽有百万人口,到了需要保卫的时候,却只剩下少数的人。所以,保卫国家,抵御外敌,必须使全国充满自由独立的风气。人人独立,国家便能独立。

国家,应该是构成这个国家的百姓们的每一个个人之梦汇聚而成的集体之梦!“一定要建立一个近代化国家”,这是明治维新的根本目的,也是与大清洋务运动的根本区别。大清有很多的外患,有很多远道而来的入侵者,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说,她只有变成一个制定宪法,维护个人独立和自由,保障公平公正的“近代化国家”,侵略才会消失吧。

慈禧落后于这个时代,专制的皇权体制更已经远远落后于这个时代!王朝的统治在国内行得通,在面向“外面的世界”之时就未必行得通。权谋所向披靡,精彩绝伦,但它的舞台也必然越来越小。

所以我知道我错了,在我们已然面向世界的今天,我们的“偶像”绝不能也绝无必要去从那些“帝王”中去寻找,我们也绝无必要津津乐道于那些所谓帝王心术、高深权谋。

“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说起来他们都是“俱往矣”的英雄,但他们不是“输”在他们的个人,而是“输”在他们的时代,“输”在他们的制度环境,“输”在他们的起点,我们要为能够破除他们的制度环境而庆幸,我们要为我们能够有机会培养自己的“现代公民意识”而庆幸。

几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位经历坎坷但仍能乐对生活的老人,对我说:“生活再艰难,没有关系,只要你记住:莫坏初心,莫忘初心。”

莫坏初心,莫忘初心。我相信我已经尽可能地让大家看到了一个真实的历史,更有一双明辨是非的眼睛,我相信我的初衷只是要让大家懂得那些真实的故事,懂得那些阴谋诡计。

因为懂得,所以轻蔑;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所以这一段我是必须要写出来的,在讲述接下来的战斗故事之前。

无论智慧有多深广,无论手段有多高超,正确的初衷才是真正强大的前提;

无论细节有多完美,如果你的方向错了,你的初衷不正,你就倒在了起跑线上。

这世界上其实只有两种最强大的力量,一是公,一是正,天下为公,人间至正,而这不只是道德的评判,更要有制度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