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所谓五等爵 二、公侯伯子男释字(第2/3页)

伯者,长也。此《说文》说,而疏家用之,寻以经传及金文记此称谓诸处之义,此说不误也。伯即一宗诸子之首,在彼时制度之下,一家之长,即为一国之长,故一国之长曰伯,不论其在王田在诸侯也。在王甸之称伯者,如召伯虎,王之元老也;如毛伯,王之叔父也;芮伯,王之卿士也。在诸侯之称伯者,如曹伯,郕伯,此王之同姓也;如秦伯、杞伯,此王之异姓也。至于伯之异于侯者,可由侯之称不及于畿内,伯之称遍及于中外观之。由此可知伯为泛名,侯为专号,伯为建宗有国者至通称,侯为封藩守疆者之殊爵也。若子,则除蛮夷称子外,当为邦伯之庶国(论详下节)。果此设定不误,是真同于日耳曼制graf、landgraf、markgraf之别矣。graf者,有土者一宗中之庶昆弟,当子;landgraf者,有土者一宗中之长,当伯;markgraf者,有土者斥候于边疆,得以建节专征者也。

传说(即《春秋》《左传》《杜解》等,以顾表为代表)之称伯者,与金文中所见之称侯伯者,颇有参差,看前表即知之。金文称伯者特多,传说则侯多。已出金文之全部统计尚未知,而金文既非尽出,其中时代又非尽知,且金文非可尽代表当世,故如持今日金文之知识以正顾表,诚哉其不足。然亦有数事可得而论次者:一则王室卿士公伯互称,此可知伯之非所谓爵也。二则齐鲁侯国绝不称伯,此可知侯之为号,固有殊异之荣。呈则公固侯伯之泛称也。又一趋向可由顾表推知者,即称侯之国,其可考者几无不是周初宗胤,后来封建,若郑若秦,虽大,不得为侯。意者侯之为封本袭殷商,周初开辟土宇,犹有此戎武之号。逮于晚业,拓土无可言,遂不用乎?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命晋大夫魏斯、赵藉、韩虔为诸侯,后又以侯命田氏。此均战国初事,当时小国尽灭,列国皆侯称,威烈王但抄古礼而已,非当时之制矣。

侯伯之伯,论作用则为伯之引申,论文义反是伯之本义。犹云诸侯之长,与上文所叙宗法意义下之伯,在字义上全同,即皆就长而言,在指谓上全不同,即一为家长(即国长),一为众侯之长耳。

子者,儿也。下列金文甲文异形,观其形,知其义,今作子者借字也。

以子称有土者,已见于殷。微子箕子是。子者,王之子,故子之本义虽卑,而箕子微子之称子者,因其为王子,则甚崇。至于周世,则以子称有土者,约有数类。最显见者为诸邦之庶子。邦之长子曰伯,然一邦之内,可封数邦,一邦之外,可封某邦之庶子,仍其本国之称。然则此之谓子,正对伯而言。吴之本国在河东王甸之中,故越在东南者为子。鄫之本国何在,令不可考知,然能于宗周时与申同以兵力加于周室,其不越在东夷可知,而越在东夷者为子。然则子之此义,正仲叔季之通称,与公子之义本无区别,仅事实上有土无土之差耳。诸侯之卿士称子,亦缘在初诸为侯卿士者正是诸侯之子,又王甸中之小君,无宗子称伯者可证,或亦称子,如刘子尹子。若然,则子之为称,亦王甸中众君之号,其称伯者,乃特得立长宗者耳。

至于蛮夷之有土者。则亦为人称子,自称王公侯伯。宗周钟,“王肇遹省文疆土。南国服子敢臽虐我土”,是金文中之证。若《春秋》,则以子称一切蛮夷,尤为显然。此类子称,有若干既非被称者之自认,又非王室班爵之号。此可证明者:例如荆楚,彼自称王,诸侯与之订盟,无论其次序先后如何,准以散盘氏称王之例,及楚之实力,其必不贬号无疑也。然《春秋》记盟,犹书曰楚子。《国语·吴语》:“夫命圭有命,固曰吴伯,不曰吴王,诸侯是以敢辞。夫诸侯无二君,而周无二王。君若无卑天子,以干其不祥,而曰吴公,孤敢不顺从君命长弟!许诺。吴王许诺,乃退就幕而会。吴公先歃,晋侯亚之。”《春秋》书曰“吴子”,既与吴之自号不同,又与命圭有异也;是以蛮夷待吴也。至命圭有命,固曰吴伯者,意者吴之本宗在河东者已亡,句吴遂得承宗为伯乎?今又以金文较《春秋》,则莒自称为侯,而《春秋》子之;邾自泛称公,而《春秋》子之;楚自称为王、为公,而《春秋》子之。虽金文亦有自称子者,如许,然真在蛮夷者,并不自居于子也。然则蛮夷称子,实以贱之,谓其不得比于长宗耳。子伯之称既无间于王甸及畿外,其初义非爵,而为家族中之亲属关系,无疑矣!

就子一称之演变观之,颇有可供人发噱者。子本卑称,而王子冠以地名,则尊,微子箕子是也。不冠地名,则称王子,如王子比干。此之为子,非可尽人得而子之。称于王室一家之内者,转之于外,颇有不恭之嫌。满洲多尔衮当福临可汗初年摄政时,通于福临之母,臣下奏章称曰叔父摄政王,此犹满人未习汉俗之严分内外。果有汉臣奏请,叔父者,皇之叔父,非可尽人得而叔父之;遂冠皇于叔父之上。此正如王子公子之造辞也。子一名在周初如何用,颇不了然,《周书》历举有土之君,子号不见。春秋之初,诸侯之卿,王室之卿,均称子,已见于典籍矣。前一格如齐之高国,晋之诸卿,鲁之三桓,后一格如刘子。至孔子时,士亦称子,孔子即其例也。战国之世,一切术士皆称子,子之称滥极矣。汉世崇经术。子之称转贵,汉武诏书,“子丈夫”,是也。其后历南北朝隋唐,子为严称。至宋则方巾之士,自号号人,皆曰子,而流俗固不以子为尊号。今如古其语言,呼人以子,强者必怒于言,弱者必怒于色矣。又“先生”一称,其运命颇可与子比拟。《论语》:“有酒食,先生馔,有事弟子服其劳。”此先生谓父兄也。至汉而传经传术者犹传家,皆先生其所自出,此非谓父兄也。今先生犹为通称,而俚俗亦每将此词用于颇不佳之职业。又“爷”之一词亦然。《木兰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又云“不闻爷娘唤女声”,爷者,父也。今北方俗呼祖曰爷,外祖曰老爷,犹近此义。明称阁部为老爷,以尊其亲者尊之也。历清代遽降,至清末则虽以知县县丞之微,不愿人称之为老爷而求人称之为大老爷。此三词者,“子”“先生”“爷”,皆始于家族,流为官称,忽焉抬举甚高,中经降落,其末流乃沉沦为不尊之称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