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场扑朔迷离的大戏(第2/5页)

那时候,山东(泛指黄河中下游)有崔、卢、李、郑;侨姓(南渡人士)有王、谢、袁、萧;吴郡有顾、陆、朱、张,都是“金枝玉叶”,这些家族是南北朝时期的“红五类”。

门阀制度,就好比一道篱笆,圈起来的是最肥的特权。士族可以享受免徭役,婚姻要讲究门当户对。在日常生活中,士族一般不与庶族往来,偶有接触,也自矜门第,对寒门人士甚鄙薄之。这么做的结果,就会造成“士庶之际,实自天隔”的状态。而且这道篱笆又扎得非常紧密,即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就算是在士族之间,也有高低等差。

到了南北朝后期,在战乱中,寒门人士多有以军功崛起的,甚至当了皇帝的也有几个。实践证明,有没有能耐,根本不在于门第。士族在权力斗争中无力自保,政治特权丧失,经济上也不行了,门阀制度由此才开始衰落。

到了隋文帝坐天下,开始实行科举制,把门阀制度生生砍开了一道大口子。

可是万事开头难,直到唐初,科举制取官的人数还是非常少,一科只有几十人,晋升速度也极为缓慢,不可能成为输送公务员人才的主流。传统习惯仍占上风,当官的主要渠道还是要靠门第、荫庇,或者投门下,抱粗腿,而且勋贵子弟上升也极快,官都做得很大。

唐取天下,依靠的基本力量是关陇士族,唐太宗尤其重视这一伙人。实际上,关陇集团的特点是“尚武”“尚冠冕”。而那些传统意义上的贵族——山东士族则是“尚礼法”“尚婚娅”。严格来讲,关陇集团甚至不能称之为“士族”,他们不过就是一些“勋臣”。

 这就是长孙无忌集团之所以专横于朝的一个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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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皇帝一向对山东士族不太感冒,对他们在衰败之后靠门第卖婚而趋炎附势尤为不齿。为了抑制一下他们不断蹿升的势力,太宗特指派吏部尚书高士廉领衔编撰《氏族志》。他明令,编写时要把以皇族为首的关陇士族的地位拔高,起码要与山东、吴郡士族坐上一条板凳。

这个高士廉是什么人?说出来吓你一跳,他是长孙皇后和长孙无忌的亲舅舅,本人更是身世显赫。他名俭,字士廉,渤海莜(今河北景县)人,是典型的山东士族。爷爷高岳是北齐神武帝高欢的堂弟,封清河王,官至左仆射、太尉。父亲高劢,北齐乐安王,也曾任左仆射。隋朝初年,高士廉的妹妹嫁给了右骁卫将军长孙晟,生了一子一女,其中的男孩就是长孙无忌。妹夫长孙晟死得早,高士廉就把外甥和外甥女接到自己家中抚养,视若己出。

高士廉很早就极为看好李世民,主动将外甥女长孙氏许配给了李世民。这个长孙氏,就是后来的文德皇后,习称长孙皇后。

高士廉长于行政,精于文学。在“玄武门之变”中,他和外甥长孙无忌一块儿参与了密谋。事变当天,老头儿还亲率吏卒从监牢里放出囚犯,授以兵甲,组成临时队伍驰援李世民,胆量也是不小。

因而在贞观年间,他的官运也就极为亨通,历任侍中、安州都督、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吏部尚书、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封申国公。

这是个货真价实的贵族,一家三代仆射(宰相),儿子高履行为尚书、驸马(娶东阳公主),外甥长孙无忌为太尉,外甥女长孙氏为皇后。家门风光,一时无双。

他这样一个人物,来执行唐太宗的这样一个指示,连我们都能看出,恐怕文不对题。果然,他一接手,就广搜各地豪门家谱,依据史书辨别真伪、考证世系,按门第高下把全国各大姓分为九等。《氏族志》写好后,太宗翻开一看,差点气晕。

列为一等的,是山东望族崔民干,其余山东卢、李、郑等大姓也都列为高等,排名在皇族的关陇李姓之前。

太宗顿时发了脾气,说:“不论数世以前,只取今日官爵高下作等级。”

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太宗让高士廉把原先的稿子回炉重来。高士廉道理虽然听懂了,但感情仍拗不过来,修改后的《氏族志》成了个折中的产物。他把皇族李姓列为一等、外戚为二等,还是把崔民干列为第三等,骨子里仍旧以门第为标准,绝大部分有军功而非士族的人都未列入。

《氏族志》就这么蒙混过关了,唐太宗的初衷并没有完全得到实现。

太宗李世民是看清了魏晋以来选官制度的毛病,由于选拔程序中靠的是门第、势力、关系选上来的官,素质必然越来越差,大量优秀分子则淤积在社会下层。久之,国家机器就会运转不灵,底层人才也因不满而酝酿着颠覆情绪。

选出二百九十三姓,一千六百五十一家,分为九等,重新完成《氏族志》百卷。太宗将《氏族志》颁发天下各州,下令永久保存。太宗并要求皇孙尽量迎娶功臣之女为妃,公主们也下嫁功臣的子孙,完全不把山东的名门放在眼里。

唐太宗颁布《氏族志》,多少动摇了山东士族的霸主地位。但他还是迫于传统的压力,只能满足于把军功卓著的关陇士族与山东旧族拉平,让社会承认建国者的高贵。而武后则做得更加彻底,她干脆就是打击士族,抬高寒门庶族,将门阀制度那道藩篱统统砸烂。

由于武后的父亲武士彟只是已故三品大臣,根本不够资格,因此在唐太宗颁布的《氏族志》里没有叙武氏家族的“郡望”。郡望是指某地某家族的声望、发祥、渊源等。这个国家名人家谱里没有你,自然就是轻视,加之褚遂良又曾公开蔑视过武氏家族,武后当然要耿耿于怀。

几乎与发起对长孙无忌最后打击的同时,彻底颠覆门阀制度的“革命”也开始了。导火索还是由许敬宗来点燃,他在显庆四年(公元659年)三月以《氏族志》中没有武氏郡望为由,奏请修改。李义府也因为其家族榜上无名,立刻予以附和。

武后认为,所谓身份或门阀,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价值,不过偶尔运气好,生长在有钱有势的家庭而已。最重要的应该是现在和将来。由于尊重过去的门阀,便认为他们的子孙生来就具有特殊才能,真是荒谬的论调。

目前能做的,就是将过去的门阀、贵族降格,抬高自己家族的地位而已。武后显然是力主此事可行,于是高宗下诏,命礼部郎中孔志约等12人主持修订,不让任何士族人士介入,改《氏族志》为《姓氏录》。从名字上看,这里强调的是“姓”,而不是“族”。《姓氏录》的编写原则是,“皇朝得五品官者书入族谱”,不问你是豪门还是寒门,就算是打仗有功而当了官的军卒,也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