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名之下

大清邮传部部长盛宣怀是中国近代史上的异数,他的官运亨通、商战经历、财富传奇,无疑属于那种令人艳羡、嫉妒到咬牙切齿的成功人士。无论对内对外,他都是个强势的人,他强力推进铁路国有政策……

久未登台的盛宣怀,渴望的就是一亮相便能赢得满堂喝彩。

这本就是他的舞台。自1896年执掌铁路总公司,到1908年,在这12年的时间里,他都一直是中国铁路这个舞台上的名角。但在内部的权力倾轧中,他被赶到了上海,以邮传部副部长(侍郎)的身份谈判对外商约。直到1910年的8月份,他才回到北京,却依然是个副部长;更尴尬的是,部长(尚书)居然是他以前的下属唐绍仪。于是,两人都只好称病。唐绍仪勉强干了几个月,终于离职。而盛宣怀得以在1911年的1月份坐上了邮传部部长这个早就该属于他的位子。

与他有同样郁闷经历的还有端方。早就是封疆大吏的端方,1909年在直隶总督任上被人砸了黑砖倒台,而理由十分可笑——其在慈禧太后葬礼上沿途派人照相,构成“大不敬”。端方憋到了1911年才重新出山,督办川汉、粤汉铁路。

这两个自视甚高又久被压抑的人,同时分管铁路,两柄宝剑的寒光毕露,雷霆手段频出,令向来软弱的大清朝廷在铁路国有问题上突然雄起,寸步不让。

打趴胡雪岩

盛宣怀绝对是中国近代史上的异数,属于那种令人艳羡、嫉妒到咬牙切齿的成功人士。

首先,盛宣怀的官运实在亨通。如同那个年代很多成功人士一样,他也在科举场上十分失意,但自从他担任李鸿章的机要秘书之后,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勇于任事,他开始在大清国的官僚体系中青云直上,最后终于成为部长级高官,而且执掌的是权势最大、油水最多的中央机关——邮传部。邮传部掌管着邮政、电信、铁路、航运等新兴垄断产业,是大清国各派政治力量PK的主战场。从1906年成立到1911年辛亥革命,该部在六年间居然十三次更换部长,竞争十分激烈,被当时的媒体戏称为“运动部”。

比部长级别更令人羡慕的是,盛宣怀从踏进机关大门的第一步开始,一直都是脚踩官场与商场两只船;而且与胡雪岩那种挖空心思挤入官场内寻找靠山的买卖人不同,盛宣怀下海,都是由组织任命、带着红头文件和财政资金的。当然,盛宣怀也充分展露出了其出色的商业才干,在官方资源的强大支持下,无论“外战”还是“内战”,几乎无往而不胜。

大清邮传部部长盛宣怀,“总揽轮船、银行、铁政、炼冶、煤矿、纺织诸大政”,是所谓“一只手捞十八颗夜明珠”的猛人。

“外战”方面,他的经典案例就是成功收购美资旗昌轮船公司。在一系列两败俱伤的价格战幕后,大清国充分发挥社会制度和政治制度的强大优势,不仅授予轮船招商局垄断经营权,而且还提供财政贷款。而又正值美国资本方计划实行战略转移,从中国撤资改投美国新兴的铁路大建设,旗昌轮船上终于升起了黄龙旗,降下了星条旗。在轮船招商局将旗昌公司纳入怀中的同时,主导收购事宜的盛宣怀也乘机将轮船招商局纳入自己怀中——以徐润为首的招商局原各级官员,或因腐败问题,或因能力问题,受到了整肃。

“内战”方面,盛宣怀最富传奇性的案例就是将财神胡雪岩彻底打趴下。严格地说,盛、胡之间的斗争,并非单纯的商战,而是两人背后的李鸿章、左宗棠的权力斗争及路线斗争。胡雪岩尽管戴着红顶子,但毕竟没真正在机关内混过,根本不是盛宣怀的对手。当胡雪岩高举着民族主义的旗号,依托其阜康钱庄里的储户资金,与外商进行生丝大战以图获得暴利时,盛宣怀则瞅准时机,轻巧地打断了胡雪岩的脊梁骨——资金链。胡雪岩曾经出面为左宗棠借了不少洋债,这些债务的管理也是阜康钱庄的重要业务和利润点。清政府将这些债务分解落实到相应的省份,统一汇总到上海后,由上海道台交给胡雪岩;而外资银行则直接从胡的钱庄按时收取本息。上海官场恰恰掌握在李鸿章和盛宣怀手中。在胡雪岩的“生丝大战”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盛宣怀密令上海道台暂缓向胡雪岩支付官方还款,胡雪岩的资金链立即绷紧。同时,盛宣怀再向外放风阜康钱庄银根不稳,引发了挤兑风潮,胡雪岩的资金链终于崩断,导致身败名裂。

财富防火墙

令同时代人艳羡的是,盛宣怀不仅是商战上的常胜将军,而且其聚敛起来的大笔财富居然顺利地移交给了子孙们。在遭遇了大清与民国的两轮清算后,盛宣怀依然给子孙们留下了价值高达2000万两白银的遗产。而他的同时代人,如徐润、郑观应、刘学洵、刘鹗,其财富基本是昙花一现、及身而陨,而张謇等人虽然在实业界名声巨大,其实是个“空心老倌”,并没有多少真金实银。

盛宣怀聚敛财富的路径,与这些人并没有大的差别。同样都是国有资产的打工者和看护者,他们的财富显然不是来自于薪水,而是另有渠道。一是股份,这些企业虽然大多是由国有资金支撑着,但打的却是“官督商办”的旗号,财政投入并不作为股本金,而是作为政府的无息或低息贷款,管理者可以“挟官以凌商,挟商以蒙官”,充分利用官商两道的信息不对称,两头忽悠,实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得以占据不少股份。二是经营中大建“老鼠仓”及进行关联交易,但凡企业的要害部门均安置上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然后建立很多外围公司,承接本公司的业务——大河的肥水自然就流到了自家的小河里。

晚清政府的对外债券。1911年5月20日,邮传部大臣盛宣怀与英、法、德、美四国银行团正式签订《湖北湖南两省境内粤汉铁路、湖北境内川汉铁路借款合同》,借款1000万英镑(先付600万英镑),以两湖厘金盐税作担保。

在那个年代,贪腐已是常态,官员们倘能在贪腐之外还做点实事,就已经算相当具有先进性了。盛宣怀自己在写给醇亲王的信中就说:“盖今日之天下,做官人收名利而人尽趋之,办事人受谗谤而人尽戒之。”

盛宣怀的高明之处,或者说幸运之处,在于他持有大量股票的这些企业及时地进行了改制,从而多少摆脱了政治力量的牵制。1908年,汉阳铁厂、大冶铁矿和萍乡煤矿合组成完全商办的股份有限公司。1909年,轮船招商局在上海召开了第一次股东大会,共有732名(代表31164张股票)股东参加,选举产生了招商局首届董事会。在董事会的9名当选者中,盛宣怀以4769张得票高居榜首,当选为董事会主席。这些表明,随着股份制的推行,在这些企业中,股东开始取代政府,“商办”取代“官督”,而成为企业管理中的主导力量。同样,到了民国二年(1913年),汉冶萍公司召开特别股东大会,盛宣怀被推举为总理,随后又被推为董事长。好歹能得到法制保护的企业股权,以及大量投资于租界内的动产或不动产,为盛宣怀的财富建立了一道防火墙,抵挡来自官场的不可测的风波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