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罢市

已经去世两年多的光绪皇帝,活着时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在一夜之间会成为成都罢市的总指挥。保路派们动员了近百小学生,抱着光绪皇帝灵牌,一路游行到总督府请愿,哭声震天。

1911年8月25日,成都城内三万多民户,家家大门上都贴了一张黄纸,上写“光绪德宗景皇帝之神位”十个大字,取代了原先秦琼和尉迟恭的门神位置。在神位两旁,则是“庶政公诸舆论”、“铁路准归商办”两列小字,都是从上谕中摘出来的光绪语录。

成都主要街道上,人们兴奋地扎着“圣位台”,用黄纸、竹片和浆糊为光绪皇帝搭灵台。大小官员和行人,经过任何一个“圣位台”都必须下马下轿,鞠躬行礼后才能前进。成都一下子成了一个“步行城”,令平时从无机会骑马乘轿的底层百姓们大为欣喜。

之前一天的晚上,全城就响彻了军队跑步前进的整齐步伐声、口令声和枪刺枪托的撞击声。来自陆军六十七标(团)、六十八标(团)及巡防第一营、第四营的军警,荷枪实弹,上了刺刀,布满了成都主要街道及政府机构、外国领事馆、教堂等重要场所。本地媒体感慨,这是成都200多年来首次经历这种紧张局面!

罢市前夜

一切都从前天(8月23日)开始。

川路公司宜昌分公司向总公司转来了铁路督办大臣端方的电文,中央政府明确宣布,根据川路公司章程,重大变更必须由政府决定。先前因李稷勋“擅自”与政府合作而宣布罢免其职务的股东会决议被政府否决,李稷勋留任宜昌分公司总经理。

次日本是初一,股东会休会,但是保路派们要求立即召开紧急大会。上午10点,数百名与会的股东代表们都被召集到了川路公司的会堂。股东会会长颜楷向大家通报了政府的态度。吊诡的是,这么重要的情况,他居然并未宣读政府的电文原稿,而是“约忆重要数端”:

一、修路仍支川款。

二、反对国有的是“少年喜事之人,并非公正绅董”。

三、要求川督用严厉手段对付非法聚会。

显然,这样从政府电文中断章取义的传达是十分片面的,尤其是第一条,宜昌路段“不停工”、“在交接前继续动用川款”及“交接时通盘核算”,这是一个完整的方案,动用川款只是在交接前维持运转的正常手段,与“夺款”毫不相关。但是,股东会高层却故意传递了一个不完整的信息,补偿被有意无意地屏蔽了,最终被全体股东误读成政府不仅“夺路”,而且“劫款”,甚至还把所有反对者污为滋事少年。

这种完全失真的信息传递当场就引爆了群众的情绪。“会场一片哭声、喊声、骂声、捶胸顿足声、演说声、纠察整饬秩序声……时有拍案大哭,致推翻几案者数起。有茶碗破裂声、几案倒声,满场热焰欲烧。”在这种情绪下,有人高喊罢市、抗税。股东们普遍认为,两任总督王人文、赵尔丰等都先后为川路公司代奏,而中央政府依然不听,只相信远在北京的盛宣怀及武昌的端方、瑞澂,已经无法再依靠政府,必须靠自己的行动了。

午休之后,会议在下午2点继续进行,依然是人山人海,把会场挤得满满当当,“哭喊叫号声亦如午前”。多数人“欲上督院匍匐陈明我等罢市、罢课、罢捐之举动”。此时,攻击的矛头依然是“荧惑朝廷”的“盛奴”,而非“我等爱戴之赵制军(总督)”。罗纶、邓孝可等人担心人多反而误事,便提出只派代表去。

此时,股东会上的风声早已传出,街面恐慌,已经有店铺开始关闭。与会者催促主持人赶紧散会,众人还没散尽,街道上的店铺已经关闭了一大半了。当天,米的价格就飙升到了1500文一斗。

被推作代表的罗纶、邓孝可等到达总督府门前,正好碰上谈话出来的会长颜楷等,几人便又一同面见赵尔丰。赵尔丰对罢市的举动很不满意,认为为了抗议邮传部而在四川罢市,是风马牛不相及,而如果为了抗议川督而罢市,他自问没有对不起川人之事。他说:“四川争路,本很文明,因此王护督和我都帮助致电政府。现在闹到这个地步,还能说文明吗?欲得日后的事好办,须得本日仍旧开市。”代表们也只能表示回去再劝说大家,并且强调罢市毕竟不是暴动,还请大帅理解和维持。

离开总督府后,几个领导人便邀请各街道的同志会负责人当晚开会。而根据提法司周善培的回忆,会议其实是由他布置巡警道徐樾与川路公司共同召集的,与会者是各街道的负责干部(街正),会议力图统一大家对当前局势的认识,即先保住秩序不乱,再想法开市。

会议于晚上9点在川路公司召开,来了好几百人。先请藩司尹良讲话,他坚辞了,又请巡警道徐樾讲话,他也怕说错,不肯讲。最后只好周善培代表政府讲话,毕竟街正制度是在他5年前担任巡警道是建立的,街正们一大半都和他相熟。

周善培讲了40多分钟,说罢市会造成民生艰难,罢市本是为了争取同情,但很容易被人趁机利用,因此维护好秩序是第一位的。他建议还是要紧紧依靠街正们,再由各街公举几位公正明白人担任纠察,配合街正。街上出现暴动者时,大家应该立即报请街正出面劝阻,如果不听,再采取强制措施;巡警退居二线,即使巡警发现暴动者,也必须先请街正劝阻,无效时再动用警力强制执行。众人欣然同意。

成都皇城附近街道(摄于1910年)。

散会后,同志会的告示贴遍了成都城,约法五章:一、勿在街市聚众;二、勿暴动;三、不得打教堂;四、不得侮辱官府;五、柴米油盐等饮食照常买卖。这在日后的主流史家眼中,成为保路派革命不彻底的证据。

在成都将军玉崑8月26日发给北京的家信中,这位敏感的满洲将军认识到:“以刻下事论,将来怨久愤深,必有大兵劫可虑。”历史证明了,他又一次判断正确。他认为,川事之所以日益糜烂,首先就是前任川督赵尔巽存了私心,选了不熟悉四川政务的胞弟赵尔丰继任川督;其次是代理川督的王人文为了“见好百姓”,一味纵容,酿成大祸。赵尔丰虽然精明,但不熟悉川务,而且性格刚毅,有“赵屠户”之称,四川形势绝不乐观。玉崑说,现在既不能得罪保路派,也不能帮着他们向朝廷说话,“言者多败多事,多事多害,以免后悔……”

死城微澜

罢市第一天(8月25日),除了在大街上搭建“圣位台”的民众之外,整个成都城仿佛成了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