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中兴(第3/7页)

黄人龙、金声桓所忽略的,恰恰就是最重要的两点。

其一,从赣州沿赣江而下进攻南昌能否得手,关键要看下游的吉安在谁手里。如果在自己的手里,一路便可顺风顺水,至少增加三成把握。如果在对方的手里,那就麻烦了,成功的概率至少打个对折。

其二,地盘还在其次,关键要看对手是谁。如果对方是个草包,重兵守着天险也不足为惧。

江西目前的形势:吉安在金声桓的手里,以赣州的刘武元、胡有升、杨遇明等人的作战水平,万元吉都让他们难以望其项背,更别扯什么王守仁了,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清军靠赣州攻陷南昌?想多了吧?

如今分析得再正确也没用了,被忽悠的金声桓选择了“南方案”,浩浩荡荡杀向赣州。三月十九日,金声桓亲率二十万大军抵达赣州。经招降无果后,金声桓开始大规模攻城。

二十万大军轮番攻城,由于地方太小、施展不开,虽屡次变换战术,但结果始终如一:攻不下来。

前面提到过,赣州的地理位置相当独特,三面临水、视野开阔,对付北犯之敌,简直就是固若金汤。当年还属于清军的金声桓吃过这个亏,后来是绕到赣州的南面,在消灭了从南安府增援的罗明受舟师后,从没有河水阻隔的南门攻入赣州城。

金声桓的记忆,果然掉了一地,一直就带着二十万大军在北面死啃。一帮人啃不动,换另一帮人继续啃;还是啃不动,就调坐镇九江的王得仁南下帮着啃。

王得仁一撤,麻烦可就大了!

金声桓起义时,绝大部分江西官员被杀,但时任江西掌印都司的柳同春侥幸逃脱,径直奔往南京“报案”,江西“易帜”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北京。

江西一旦丧失,南方形势可能将发生逆转,多尔衮登时警觉起来,先后下达三道命令:

第一,授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为征南大将军,会同镶白旗固山额真何洛会,以及降将刘良佐,从北京率大军赶赴江西平乱。

第二,命固山额真朱马喇、江南总督马国柱率军从南京逆江而上,在安庆与谭泰大军会合。

第三,命进取湖南的“三王”军队退守汉阳,防止湖北发生连锁反应。

闰四月下旬,谭泰大军抵达东流,开始兵分两路进攻江西。谭泰率主力进攻九江,何洛会率偏师进取饶州。由于镇守在九江的王得仁已南下帮忙去了,至五月初一,饶州、九江相继失守,江西的北大门洞开。

五月初七,清军前锋逼近南昌,金声桓、王得仁被迫从赣州撤退,赣州守将趁机出城追击,在金声桓的屁股后面打了一顿“太平拳”。十九日,金声桓、王得仁退守南昌城内。

开创南明“中兴”局面的江西,因大老粗金声桓的一念之差,瞬间演变成了危局。

“毁三观”2.0

永历二年(1648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既是让“逃跑帝”朱由榔意外惊喜的一年,也是让多尔衮颇感头大的一年。

江西这档子事还没完全摁住,广东也发生了2.0版本的“毁三观”事件。——永历二年(1648年)四月十五日,李成栋在广州宣布“易帜”,反清复明!

李成栋我们应该很熟悉了,从投降清军开始,李成栋就成了响当当的名人。嘉定三屠、剿灭隆武、铲翻绍武、进逼广西、镇压“三忠”,桩桩件件都是这位仁兄干的好事!

毫不夸张地说,李成栋为清军平定江南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样的“死硬分子”居然反水了,到底在搞什么飞机?

李成栋在这个时候突然宣布“易帜”,当然主要是受到金声桓的影响。但是,任何事情的变化,内因是根据,外因是条件,外因要通过内因才能起作用。从吴胜兆到金声桓,再到李成栋,虽然各自反水的具体情况千差万别,但总有一些相似的地方。我们隐约感觉到,这些事变的背后,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

这只黑手,便是清廷入关初期对待汉人的“潜规则”。

清军问鼎中原,一路摧枯拉朽,汉人纷纷归附。清廷在壮大力量的同时,也遇到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如何区别对待纷至沓来的归附者?

一视同仁?——幼稚!大家一起吃“大锅饭”,干多干少一个样,谁还会卖力干活?

论功行赏?——看上去很公平,其实更幼稚!战争时期的功勋,当然是胜仗打得多。打胜仗,需要实力;打胜一仗,实力渐长,如果级别也跟着长,你信不信,只要谁打遍天下无敌手,枪口一转就要打进紫禁城。

或许有人会说,等平定天下再挨个收拾不就结了?要么残暴一点,像刘邦对付韩信那样兔死狗烹,要么温和一点,像宋太祖那样“杯酒释兵权”。——换作其他朝代,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明太祖朱元璋也是这么干的。但到了清朝,情况就大不同了,因为它是少数统治多数的“异族”。

动一个汉人将领都有可能引起连锁反应,更别说动一窝了,满八旗就那几号人,经得住几个人捶?后来康熙以“削藩”之名玩“兔死狗烹”的把戏,“三藩之乱”(吴三桂、耿精忠、尚可喜)便搅得清廷不得安宁。若不是人心已定,叛乱势力不占主流,最后的结果还真是很难预料。

平起平坐不妥,论功行赏也不行,按姓氏笔画为序就更扯淡了(聪明的立即改姓一,更聪明的连姓名都不要),那该怎么办呢?有办法!——按“投诚”时间排序,同一序列按功绩封赏。

第一等汉人是清军入关之前“投诚”的,武将归入“汉八旗”,文臣基本享受满族官员待遇(通婚不行,但可以担任掌握兵权的总督),统称为“辽人”,如范文程、洪承畴、孔有德;

第二等汉人是清军进京之前“投诚”的,功高者可以封王,如吴三桂;

第三等汉人是清军过江之前“投诚”的,封王是指望不上了,总督也免谈,如刘泽清、刘良佐、李成栋;

第四等汉人是清军过江之后“投诚”的,极少数得以苟延残喘,大多数等着挨刀,如郑芝龙、丁魁楚。

这个“潜规则”看起来纯属变相的“血统论”,其实还是有点道理的。如果将“投诚”当做风险投资的话,那么时间越靠前,冒的风险就会越大,得到的收益理应越高。

更重要的是,按这个规则排列,能打的人投诚时间比较晚,因而层次较低,层次较高的人大多实力不济,反而对清廷死心塌地,这太符合当权者的期望了!

吴胜兆、金声桓不适应这个“潜规则”,他们天真地认为功劳越大理应封赏越多,却不知道清廷还打这种“血统论”的小算盘。心里憋屈,又遭遇相当无耻的文臣压迫,大腿一拍就反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