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静静的长安(第3/6页)

其次,萧何以为叫刘邦让出上林苑的空地,是一举两得之事。如果不行,顶多也是搁置不理。没想到,此一时彼一时,年老多疑的刘邦还是无法忍受,痛捉下牢。

好马也有失蹄的时候,萧何,您就先在牢里蹲着吧。您要相信好人有好报,会有人替您在陛下面前说好话的。

果然,数日之后,萧何的救星就降临了。

主动为萧何在刘邦面前说好话的人,竟是一个姓王的卫尉。所谓卫尉,就是皇宫的卫兵司令。刘邦关起萧何,表面是上林苑刺激,实则是担心其心不祥,造势谋反。但是,谋反与否,作为保卫皇宫的司令是最有发言权的。

首先,王卫尉问刘邦:萧相国有什么罪过,陛下怎么突然把他抓起来?

刘邦:我听说李斯当丞相事奉秦皇的时候,有好处就归皇帝,有坏处就自己顶着。哪像萧何这般当国相的,有好处自己捞,有坏处就让我来顶。竟然要分我的上林苑取悦百姓,请问我不捉他,那还了得吗?

王卫尉:陛下您这样说就错了。第一,忠于职守,为民请利,这才是真宰相要做的事。第二,陛下没理由怀疑相国与奸商勾结。想当初,陛下与项王相拒多年,后来陈豨和英布接连造反,您都是出征在外。当是时,相国守关中,只要他一摇,关中非陛下所属。如果国相真的想谋利的话,不在那时做,现在才想去贪图那几两银子?第三,秦皇就是不闻其过,国家才灭亡的。这是李斯的过错,所以他没什么值得我们学习的。陛下千万不要把萧国相想得太肤浅了啊。

王卫尉一席话,犹如排山倒海,不可辩驳。这个道理,刘邦当然听得明白,可是他心里还是很不高兴啊。就算萧何真为国家百姓,可是我的面子呢,萧何不给我面子,这教我怎么高兴得起来?

听完王卫尉的话,刘邦只是默不作声,独自回宫去了。

然而,当天就有使者持节来到监狱释放萧何。

原来,刘邦究竟还是想通了。

对于萧何来说,这些天的蹲监,让他深深地懂得了什么叫政治。所谓政治,先过君政之关,其次才是民治。不赢得领导的欢心和支持,一切民治理想及美梦,通通是狗屎。

那怎么才能赢得领导赏识呢?那就是谦虚,谦虚,再谦虚。正如刘邦前头所说的,有好处,归领导;有坏处,自捂盖。

于是,本来做事谦虚谨慎的萧何,出狱之后变得更像一只胆小的老鼠。他连刘邦曾经赐予他的入朝配剑不趋的待遇都放下不管了,直接光脚跑进皇宫向刘邦请罪。

当刘邦看到萧何这一幕时,不胜唏嘘。十几年的老革命啊,其实我也不想逮你入狱。只是不惩罚你嘛,我那个年老而脆弱的心又不踏实。起来吧,国相。这事是你错一,我错二。既然这样,咱们就扯平了吧。

于是,刘邦就给萧何说了一堆释和之话。君臣两人,重归于好。

经过这次致命的打击后,萧何再也不敢向上面提任何意见。他已经老了,不愿再折腾了。他终于明白,在他这一生当中,所有豪情壮志的建功立业的理想和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像一盏油灯一般,静静地等待着油尽灯熄,而不是任由狂风泯灭。

以静养心,天之道也。萧何这一等待,刘邦最终还是熬不过他,先行一步到天堂报到。其实,像萧何活到这份上,多活一年,或少活一年,都是无关紧要之事。人生的帷幕,正像早春的雾气一样,弥漫在长安的上空。

孝惠二年(公元前193年),春,正月。

这个春天来得有些蹊跷。首先,东方的兰陵(山东省苍山县西南兰陵镇)一个平民家的水井中,竟然出现了两条龙。紧跟着,陇西(甘肃省临洮县)发生地震。再接着,夏天一场大干旱像阴霾一般笼罩在汉朝大地。

在古人看来,大自然一切不祥的征兆,与人或多或少存在着一股内在的联系。果然,这年夏天,以落跑闻名天下的刘仲先薨。紧跟着,萧何大病在床,奄奄一息,只剩下了一口气。

这时,刘盈闻知萧何病重,前来探望。刘盈当然不仅是黑发送白发来的,更重要的是,他要来看看萧何要留什么遗嘱。

刘盈问萧何:君即百年后,谁可代君者?

如果用不严肃的现代文翻译刘盈这句话,它的意思就是:您死后,谁可接您的班啊?

其实,刘盈问这话似乎更多的成分是客套。关于汉朝接班人问题,刘邦在死前已向吕雉交代得很清楚。萧何之后,必曹参接之。这个道理,从开国论功时,就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第一名死了,不是第二名接班,难道留给后面的吗?

所以说,曹参当接班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不容置疑。然而,萧何没有直接回答刘盈,他反而像踢皮球一样地对刘盈说道:知臣者莫如主。

萧何当然是说,您刘盈是最了解的人,答案就不用我多说。

是啊,不要说刘盈,答案恐怕在满朝大臣心里都是认可的。于是,刘盈也不客套了,直接问道:您觉得曹参怎么样?

刘盈话语刚落,只见萧何像只老鸡似的,在枕头上不停地叩头道:皇上你可找对人了,我死而无憾啊!

刘盈默立无声,一室无语。

三 萧规曹随

初秋,七月五日。萧何薨。

此时,曹参正在齐国当丞相。当他闻听萧何薨,第一个反应就是对其舍人说道,赶快收拾行李,我要调回中央接班当相国了。果然不久,中央就派使者召回曹参,提他为汉朝新相国。

对于这一天,曹参等得太久了。一直以来,曹参和萧何做的都是一样的工作,那就是当管家。级别相同,都是相国;待遇相同,都是二千石。略为不同的是,一个在中央,当的是刘邦的管家;一个在地方,当的是齐国刘肥的管家。当然了,中央听起来比地方两个字还是有些重量的。

这就是曹参一直对萧何耿耿于怀的地方。初,两人相继叛秦起义;再,两人各任其职,一个当文官,一个当武将;后,天下平定,刘邦却将萧何定义为功人,曹参为功狗。于是两人高低,泾渭分明。

须不知,刘邦这一划,犹如一条三八线,从此在曹参和萧何的心里都留下了阴影。于是,两人的友谊从此破灭。各奉各的主,各干各的活,奇怪的是他们互不斗嘴干架,亦不往来问候,大有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式。

其实多年来,两人在心底的深处还是互相认可和尊重的。萧何了解曹参,犹如曹参了解萧何一样。正因为如此,曹参调进中央之后,并没有对萧何的治国措施进行大刀阔斧的修改,反而是全盘保留,原封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