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少年邓奉的烦恼(第3/5页)

刘秀破例给出这样的礼遇,百官们却也并不意外。毕竟在邓奉这一行之中,不仅有刘秀的妻子阴丽华,更有刘秀嫡亲的家人,其中有几个更是刘秀的长辈,譬如岳母阴母、嫂嫂秦氏、大姐刘黄等。

然而只有邓晨知道,刘秀的礼遇其实并非为这些长辈而设。刘秀的礼遇,只给予邓奉一人,不仅因为邓奉是他一家的大恩人,更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邓奉才是唯一让刘秀真正心存忌惮的人。

刘秀之所以大老远把邓晨从常山郡叫来,就是要利用他和邓奉的叔侄关系,为招安邓奉作准备。

邓奉一行渐渐驶近,刘秀的脸色也开始出现了少有的兴奋。在时隔两年多之后,他终于又能和家人们团聚了。是的,他已经贵为皇帝,然而如果没有这些最爱的家人的见证,他这个皇帝当得又有什么意义呢?

车骑缓缓停下。阴母、阴丽华、刘黄等家眷先后走下马车,刘秀大踏步迎上。众人相见,恍如隔世,且喜且泣。阴母眼含热泪,望着自家的好女婿,笑得合不拢嘴,那份激动,更胜过她自己嫁给了刘秀。

刘秀一一和家人相见,最后行至邓奉面前,深施一礼,郑重说道:“多谢。”

邓奉苦涩一笑。他知道,他并不属于这里,眼前这幕大团圆的喜剧,快乐归于刘秀,而一切都已与他无关,他在这里纯属多余。邓奉望了一眼阴丽华,阴丽华也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仿佛爱他,又仿佛怕他。邓奉心头大恸,片刻也不想多留,勉强答刘秀道:“该送的人皆已送到,我心愿已了,这便告辞。”

见邓奉刚来便要回去,刘秀如何肯依,笑道:“这么冷的天,无论如何,吃几盏热酒再走。”说着,又指了指一众少年骑士,道,“让壮士们也都暖和暖和。”邓晨也在一旁苦苦挽留。邓奉无奈,只得应允。

浩浩荡荡的筵席就地排开。刘秀高举金杯,首敬邓奉,道:“我之家人,全赖邓君成全。大恩不敢言谢,请满饮此杯。”

随同的文武百官常年追随在刘秀身边,然而谁也不曾见过刘秀对谁会像对邓奉这般重视。邓奉在刘秀的眼中,完全不是一个普通的二十岁少年,而俨然是一个强大的敌国。

望着眼前苦尽甘来的刘秀,邓奉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如果没有阴丽华,他们两人本可以英雄相惜,成为朋友。然而,世界如此空旷无边,他们两人却好像都瞎了眼,冤家路窄地栽倒在同一个女人面前。说起来,他其实并不算太恨刘秀。慈禧不点头,李鸿章也不敢卖国。阴母不答应,刘秀也没办法将阴丽华从他身边抢走。然而,当刘秀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没来由地感到浑身别扭。不管刘秀对他多殷勤,多亲近,多装成一个没事人,都改变不了这样一个事实:刘秀已是阴丽华的丈夫,刘秀的一举一动,都让他无可救药地意识到自己的失败和悲哀。

邓奉默默饮下刘秀敬的这杯苦酒,从喉滑落到胃,再从胃倒灌回喉。刘秀存心要给足邓奉面子,又命文武百官轮流向邓奉敬酒,指邓奉道:“诸卿不可轻年少!昆阳之战,邓君率数十轻骑,力捣王邑中军,手刃巨无霸人头,如此勇略,盖世无匹。倘无邓君,昆阳之战可能就会是另外一番结局,王莽说不定现在仍在皇位,我与诸卿,也未必会有今日。”

皇帝有令,百官哪敢不从!大司马吴汉官职最高,自然排在第一个敬酒。刘秀方才这番话,对邓奉可谓是极尽吹捧之能事,早让吴汉愤愤不平,又妒又恨。吴汉也懒得起身,只是潦草地向邓奉亮了亮酒樽,满不在乎地说道:“饮!”

吴汉不赏脸,邓奉也不客气,轻蔑地瞥了一眼吴汉,便转过头去,根本不予理会。

吴汉勃然大怒,站起身来,指邓奉而骂:“敬酒不吃,小儿忒不识抬举。”

邓奉并不回骂,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吴汉,嘴角微笑起来,而且越笑越是快意。

一骂一笑之间,高下立判。和邓奉的冷静相比,吴汉哪里还有半点当朝大司马的威仪?反而更像是一个只知耍凶斗狠的街头泼皮。

刘秀见火药味渐起,连忙圆场,大笑道:“邓君一路奔波疲惫,许是不胜酒力,便由我替邓君饮此一杯。”

吴汉见刘秀出面为邓奉挡酒,也不好发作,只得强压怒火,起身而饮,饮尽,悻悻而坐,再不说话。

刘秀代邓奉挡了一杯酒,饮罢,悄悄向邓晨使一眼色。邓晨会意,扯了扯邓奉的衣袖,道:“借一步说话。”

No.4 新野侯

邓晨将邓奉领入别舍,屏退众人,对邓奉道:“你可知道,皇帝为什么把我从常山郡叫来洛阳?”

邓奉摇摇头,道:“不知。”

邓晨直言不讳道:“皇帝对你器重有加,诚欲你能为朝廷效力。我来洛阳,便是特地为皇帝做说客的。”

邓奉心中冷笑:“刘秀啊刘秀,你也太狠了吧。你从我这里把阴丽华抢走还不够,现在居然又要从我这里把我自己抢走,让我成为你的臣子,让我替你卖命?”邓奉当即答道:“我无意听命于任何人,叔父趁早死了这条心。”

面对桀骜不驯的亲侄子邓奉,邓晨也不敢摆什么叔父的架子,只能软语求道:“皇帝开出的条件,你就不想听一听?”

邓奉一口回绝:“不想。”

邓晨并不气馁,继续劝邓奉道:“你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当为邓家着想。皇帝待咱们邓家不薄。愚叔虽然不才,犹能拜为常山郡太守,封房子侯。邓禹年仅二十四岁,便被拜为大司徒,位列三公,封酂侯。以皇帝对你的器重,只要你肯出仕,前程绝对无可限量,区区吴汉之辈,岂能与你相比!你既为邓氏子弟,责无旁贷,理应为家族尽力。有你和邓禹这邓氏双璧在,邓家子孙,何患不可世代富贵!”

邓奉冷冷答道:“子孙自有子孙之福,与我何干!”

邓奉再度拒绝,邓晨反而大笑起来,道:“皇帝果然没有看错你。说来惭愧,我把你从小看到大,而皇帝只见过你几面而已,论到知你之深,反而是皇帝远在我之上。”

邓晨一拍手,有中黄门捧诏书和印绶而进。邓晨道:“皇帝知道你不肯答应,所以也不勉强你。这里是破虏大将军和新野侯的印绶,皇帝早就为你备下了,就等着你来。破虏大将军,乃是皇帝曾经做过的官职,朝中诸大将,无不以能封此官为荣,皇帝却谁也不肯封,独独只留给你,足见对你的倚重。皇帝又知道你不愿意离开新野,所以再拜你为新野侯,新野世代为你所有,新野百姓也由你庇佑。”

邓奉听完,依然不置可否。邓晨再道:“你切勿多心。这不是赏赐,更不是施舍,而是一份礼物。你保全了皇帝的家人,总不能不让皇帝向你报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