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 余事(第2/8页)

膺白曾几次向汪先生口头或书面请解职,汪先生总言“三人共挑一担,一人息肩,余人亦只能放下”,与蒋先生联名来电亦如此说。一次曾言,如膺白定不北返,则请担任其所兼之外交部,膺白只得哑然而行。廿三年(一九三四)九月廿日陈博生先生之北平《晨报》有《黄郛氏返平与华北》一文言:

氏之出而主持华北外交也,尝以跳身火坑自喻。年余迄今,备尝艰苦,对外则看尽强敌之狰狞面目,对内则听尽国人之冷笑热嘲,而国论纷呶,幼稚病深入肤理;政府决策,负责心每虞动摇。氏处内外夹攻之中……焦虑腐心,不言自喻。战区接收问题,保安队开入战区问题,察变与后此之察东问题,方(振武)、吉(鸿昌)之进扰平郊问题,层出不穷,横生枝节,人之所以破坏我玩弄我者,无不各尽其极,而国人不竞,又复甘为利用……执迷不返。年来华北种种不幸事件之接幕连演,皆所以加重黄氏对外因应之困难。氏之一再南下,一再言辞……每次……于千呼万唤中返平复职,此中消息……氏纵不言,固应为识者所共谅也……羽毛之爱,贤者所同,乃竟出此,以身许国,设非对国家有真挚之热情,谁为之……黄氏过去,职在以外交求安定。自今以后,则应以建设求繁荣。去岁黄氏……曾以力求振作为言……今兹北返,度外交内政乃至个人所处地位之种种困难,当已获得中央当局之充分谅解,而赋以负责处理之权……黄氏其挟曙光以俱来乎?懔华北关系国家民族之重,翘企望之!

同日《京报》《华北对黄郛之期望》文曰:

前年榆关失守……平津岌岌……黄郛奉命北上……国中虽尚有不能谅解之人,而华北则无不感其出死入生之德……窃以为黄氏最初北上,虽为应付华北外交,而其官职实为整理华北政务,政务外交……两者皆其分内事。顾人属望于黄氏者多为外交,吾侪则属望其整理政务尤切。黄氏尝言今日华北最大危机,为一般人在心理上先将华北放弃,认为已无可救药,我们应先除去此种心理……昨对北平记者谈话,欣幸华北丰收,可以积极努力,无负天惠,并举江西行政制度与工作人员……实例相勖。华北今为国防第一线,冀察两省尤为情形复杂,外有浪人横行,内有汉奸捣乱,加以贪污土劣之敲诈,溃兵土匪之骚扰,民不聊生,已达极点。为政者首当选任廉正刚果之长官……于各县县长及公安局长尤宜特别注意……至于溃兵土匪,半由生活窘迫而来,半由官府放任所致。倘军政长官严约部曲,努力清乡,保卫民业,增加生产……外国浪人上无贪污土劣为向导,下缺溃兵土匪为爪牙……则其势孤理缺,虽欲横行,岂可得哉……今日华北最大危机,确如黄氏所言,在于人心陷溺,官吏多存五日京兆之心,靡有极力振作之想。寇未至则搜括私财,敷衍公事,寇至则弃民而逃耳。民疾首蹙额于苛政匪祸之下,生活毫无保障,寇至则纳款投降耳。似此情景,华北如何一日能安?黄氏既首识其症结……则发摅雄图,以救华北,吾侪皆当引领以待之,诚意以祷之。黄氏将如何从事实上慰我华北诸父老耶?

《大公报》廿三年(一九三四)十月六日《北平政整会第五次大会》文曰:

……查华北自《塘沽协定》成立,地方粗见和平,而满目疮痍,民生早穷于救济。中央既力与愿违……就财政言……华北之有补于中央,而地方之整理善后几乎纯赖自力。政整会成立于军事倥偬时机急迫之会,当局者无量精力悉以对外,若夫循名核实,整理政务,则当自今日始。据传黄氏提出之案,有训练行政人员及养成农村人才诸端,并为切合实际需要之举。吾人居恒主张国家刷新政治,救济民生,须从慎选地方官吏入手。近年东南各省,业已着眼于此……华北各省,则人力财力莫不相形见绌。而吏治之不修,人民之望治……至于乡村情形之凄惨,农民生活之不安……其在河北、察哈尔两省曾经兵祸或邻接战地之处,民生困苦直不啻人间地狱……且有许多地方,迄为外人势力所及之区,政情特别……若无常识丰富、机警干练人员,承乏县长及公安局长……则随时、随地、随事,皆有发生交涉,扩大问题之虞,而事实所限,不特此类特殊地方难得合格之才,即通常内地亦不尽有循良可用,是则训练行政人员……实为不容再缓之事。其农村人员,则职在启迪民智,指导生产……如近年河北、山东改良棉产……成绩已着,亟待扩充,有赖于农村工作之普遍深入,而养成人才当然又为一迫切问题……黄氏此项计划,盖为当务之急……今日华北大势,外患方兴未艾,而国防难遽布置,计惟有借安内以攘外,以经济代国防,是则改革地方之政治,收十将失之人心……缘此以富民而卫国,尚不失为自力苏生之一法,此吾人赞成黄氏提案之又一义也。

以上是华北三份在当时没有派系的大报社评,皆平心静气,求国家之力自振作,对当时地方实情亦能深切见到;此乃抗日战前华北吏治民生现状,可作历史观,我不仅借以自白自重。文章作者为谁,我均不知,无论为谁,均谨表示敬意。惜根本切要之图,当时政府尚不能顾及,诚如前章蒋先生电所谓:“中央既尚无整个应付之余暇,牵其一发,促全体弱点毕露。”膺白在这方面,未有如其所预期之贡献,人仅见其对外交是失败的,不知其对内政同样的失败。

廿三年(一九三四)膺白第二次南归述职,要求准其辞职。国民党中央党部曾派居觉生(正)、方子樵(觉慧)、陈立夫三大员视察华北,方子樵先生对北平市政府工作甚为赞许,亦有函致膺白述其意,以后对政整会苦衷常了解,留平之日较久,与袁市长常保持联络。居、陈二先生均有电致膺白如下:

上海黄委员长膺白先生:弟在平候驾久矣!此间同志与人民亦均望公如望岁,何日启行?能电示否?居正鱼。

上海黄膺白先生赐鉴:顷者立夫随同觉生先生等北来,得与各方详谈,深觉党政军各方精神上均能融洽,尤感先生维持危局之苦心,无任佩慰。报载先生不日北上,若然,则当多留数日,借聆教益,仍祈示复为祷。晚陈立夫齐。

下面是唐有壬先生转来的一封何基鸿(号海秋,曾任北大法律系教授)函抄稿:

有壬次长仁兄左右:久未通候,维起居安胜是颂。前闻左右患手疮,想已痊愈矣。阅报知藏本失踪一事已告结束,方为国称庆,不料北平西郊竟发生土匪枪杀美教士盈亨利之事。旅平外人对于斯案甚为注意。平郊所以盗匪猖狂若是者,全由官吏之养成。盗墓之匪,初时不过数人,继则集合数十人,持械实弹,警察闻风避匿。初则盗无人看守之墓,继即有坟户多人看守之墓,亦公然强行盗掘。因是距平郊百里内外,如昌平、大兴、宛平、良乡、房山等县之前朝亲贵、世家、名宦、太监、高僧等之坟墓,无一不被掘,至今日可盗之墓已尽,而变为土匪实行绑架矣。当前年盗墓之风方兴时,被害之家,当然均会一致报官追究,乃破案者百不一二。官厅不唯不努力查究缉捕,且有不可思议者,官吏与盗墓为首之匪,勾结分财。前任宛平县长陈广荫,与盗墓匪首换兰谱,前任北平公安局鲍毓麟之戚姻、公安局科长之张某,亦与匪首通消息。弟初尚不置信,继则人言啧啧,弟友在北平地方法院任推检者,亦云确有此事。去年六、七月间,宛平县人控陈广荫者至再至三,弟彼时亦备位河北省府保卫委员会委员,亦愤陈之溺职,力主撤任严惩,乃于两三月之后始调任,而仍畀以省府参议。陈去任,继之者系现任县长万某,尚不敢袒匪,惟对于办理地方民团,仍不尽力,而匪势已成矣。北平警察,旗籍人居多,素善于敷衍规避,每谓吾辈焉能以每月数元之薪津,而与匪拼命,畏匪如虎者耳。阴历正月,匪掘卧佛寺附近之墓,墓距警察住所不过数十步,警察不敢干涉,匪反将警绑于树上,哀恳始将警察放下。以后每至日落,即撤退岗位以避匪,匪视警如无物,故横行更甚。北平四郊归市府所辖,地面颇广,而市府从来未为任何设施,一切行政规划侧重城内,四郊乡民徒增税捐之担负(县辖地方如房捐、牲畜捐、车捐,市辖地面均有之),不能享受任何利益。警察人少械缺,除遇事威吓乡民之外,无维持治安之能力。道路失修,学校不设,故都近郊,人民风气之闭塞尤过于外县。沈鸿烈氏在青岛之治绩值得称赞者,尚在其对于青岛市以外之乡村行政有办法。北平以文化故都,反从未注意乡村行政,不能不谓之大缺点。今后亡羊补牢之计,端在对于近郊乡村行政速为妥善规划,否则如盈案之事将迭出不已。转瞬青纱帐起,四郊治安益难维持。内政与外交本息息相关,不整理内政,而欲求外交上不贻人以口实,诚缘木求鱼。中央若仍使河北省政府、北平市政府,长此因循废弛,不为更张整饬之计,华北决难维持现状。鸿南游归来,闭门读书,不愿与闻外事,以人微言轻,纵肯饶舌,亦于事无补,徒惹人忌。(鸿屡暴露河北省府之短,省府当路云“再饶舌,当通缉”,我静候之。)惟耳闻目睹华北内政之腐败状况,愤慨不已。有鲠在喉,不得不吐。复借盈案惹起中央注意之机会,一述其积渐之由来,若得于内政有所整饬,则实国家之福,而期盼祷祝之者当不止鸿一人。辱在至交,敢布区区,如不以弟所言为迂腐,请向汪院长转陈之。肃此,祗颂公祉。弟何基鸿上言。(此函抄来无月日,当系在所谓盈亨利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