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 战后的莫干农村(第2/6页)

我个人,尤其感激他夫婿一件大功德,保存我的文件。这文件后来又经一次不得已之淘汰,由仲完带至香港。当我匆匆整理,每弃去一份,念念对不起性白夫妇。我今写稿所凭一点信证,都是他姊弟夫妇之力。民五(一九一六)黄克强先生一封信,则战后我与熙治第一次到山,她收十残书,我在地下破堆中发见此信,真劫剩也。

莫干小学校董会本为庾村工作的发动机与负责中心,战时,性白在山,我在沪,校董会实际只我和他二人。他为前站,我作后台,他的助手是他太太李雪钧,我这边帮着奔走调度者是王大纲。有在战时病故的几个校董缺额须补,我即请大纲、雪钧加入。膺白始终要本地的人参加本地的事,他请过三位村长,一位本村读书人为校董,四人都已去世。我亦欲渐渐将事业交给本地年轻一代的人,第一步延揽校友参加校董会,使校友参加所喜欢的工作。第一个在大学毕业而已经任事的陈秀达应首有资格,经同仁商讨后,决定再待一年,迨其更为成熟;秀达在战后第二年参加校董会。

我在校董会提出一项原则的改动:以前是“通过学校以提倡生产”,今后要“着重生产以维持教育”。战后农村凋敝,必须从生产恢复元气,为莫干小学本身,亦不得不以生产为基金所寄托。币不如货,大家已得到经验。我的力量非可源源不绝,亦深自感觉,这点最后有限之力,必须用在生生不已的事业上,方不落空。此时恃租米度日,米且极吃香,然只能作过渡之计。收租原非心之所安,土地改革实行终有其时。田归耕者,专家所拟有七年办法,我校董会亦曾草拟五年还田方法:五年内请佃户交足租额,可能则多交一定的量,至其他生产足以维持学校,则学校不再收租,亦即不再有田。以上这些,不仅是我心里急切的盘算,亦属时势所必至和必要。我疏忽了一件事,没有顾到性白的辛苦。

我同性白恳谈:复兴必须有计划,而首在于得人;生产事必须访求专家,留得住专家同我们在一起。生产事业我完全外行,将仰赖吾舅葛运成(敬中),听其指示,此时尚在昆明未归。我们讨论到吸收新同事,亦提议请得力的旧同事回来,他都同意。旧人中杨肖才、祝书霖、张竞心都对工作有志趣,我们一一提到。最后以为竞心最可能亦最适当,若竞心回来,则学校内部之事,可以举重若轻。而性白得分身为全盘之设计,修葺旧物,整备新事。庾村每一片场、一所屋、一个人,他无不熟悉,多所经手。

竞心是性白以外惟一膺白所物色的同事,在同事中最喜读书,自他到校,同事的读书兴趣都增加,我们办临时中学,多半是他的力。抗战前一年,浙江省政府拟仿广西乡村政教合一办法,委托莫干小学校长兼莫(干山)庾(村)区区长。性白兼了区的事,即由竞心代校内的事,当时尚系膺白主持校董会而如此决定。竞心随临时中学到武康后,在战事末期任浙西行政公署秘书,曾函大纲,介绍一条水路,必要时我可坐船离沪,转往西南。胜利后,行署接收嘉兴,是我故乡,他亦来信,知其将往福建救济分署任事。我与性白商定请他回庾,即由我写信邀他,他立即答允。竞心与肖才均系莫小干部,曾告我随时可应召而归。肖才的太太,离庾村时不甚愉快,故我与性白决定邀竞心时,性白尚以其不受家庭影响,为容易相处一个理由。我们初办乡村工作,为使家庭能常住乡间,发生同样兴趣,且裕收入,故鼓励家眷同做事;这个想法后来事实是失败的。膺白去世,战后我亦不能常住乡间,少调剂之力,提醒之功。适因诸事紧缩,人事简化,故无有困难。

以下是膺白延揽竞心时的两封信:

镜心世仁兄如晤:昨日由杭返沪,得读四日发手教,拜悉种切。弟于廿九日到莫干山麓校内过年,三日午后到杭,昨晨车返沪。此次在杭,寓亲戚家,未到西冷,临行时本欲电约阁下一谈,竟因时促事多,未能如愿。日内不他行,如能于本月十六七号来沪一叙,至深盼企,并盼赐复为幸。耑复,顺颂大安!弟郛顿首。(廿二、一、七)

镜心世仁兄大鉴:顷奉到廿五日发手教,拜悉。大驾已由莫干归杭,学校事亦已与郑、杨二君接洽妥当,至为快慰。此后得兄加入工作,学校前途必更有望。到校后,对于各项施设,如有高见,仍盼随时指示为幸。复颂大安!弟郛顿首。(廿二、一、廿七)

战后庾村当地的准备工作是垦地、修屋,需性白主持。我把这些工作配合在生产计划,即须用哪一间屋,先修哪一间。其他接洽之事都在上海,要我自己注意,一步不能放松,放松即永不能进行。自卅四年(一九四五)九月,我开始设计,直至卅五年(一九四六)清明,始亲自到庾村。我在上海最要紧是等候两个人:吾舅运成在昆明,吾弟君怡在重庆又在长春。吾舅是农业专家,除教过书,他没有做过农业以外的事,运成舅自己对农村有抱负,他的理想“家给户足小康合作农村”与膺白和我的想象目标正同。他在昆明写信给我说:“我是志愿农人,希望‘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我回答说:“甥系家传书痴,觉得‘民无信不立’。”舅年只长我三岁,这是我在南屏教《孟子》《论语》时候,故引二书句会意。庾村复兴应走之途径,应取之方法,在我,除开他没有第二人可以请教。有他这样一个人而不请教,亦是错过的。

君怡对农业和农村都无关系,为我与膺白,他在重庆时已经替我想到运成舅是惟一助我的人,他们已经谈过庾村的事。在中国社会,许多地方我不能自己跑。老朋友家换了门房或接电话的人,我可能被挡驾或几次电话难通,而主人并未知道;到机关里请教事情,更非有熟人不可。有些事大纲难以替我,央君怡代我跑,我可以不拘束不客气。吾舅吾弟自己都有甚忙的职务,亦不定时时在上海,只能由我凑机会、候时间。庾村同仁不能想到此。

运成舅和舅母胡咏絮同致力于改良蚕种有年,复员后他担任中国蚕丝公司总经理,是政府的事,因此他不再复业他们自有的镇江四摆渡“明明农场”。我请问他庾村植桑制蚕种之事,他最初似乎迟疑,我不问其理由,但问庾村土质宜否种桑,和天然丝的前途。战前,我们农村改进会曾劝告蚕农,弃“旧种”而用“改良种”,第一年请先试用而后付价,若成绩不如旧种,则补偿其所损失。蚕农用改良种而产量大增,从此每年到学校预定,称为“学堂里蚕种”。有此信用,打动我设场制种之念。有些蚕商,不定自有桑园,购叶饲蚕,易多病害,损及蚕农。“蚕商”指制种者,“蚕农”系养蚕制丝者;我们是制种。庾村系山乡,有自然隔离,我们垦地植桑,土质虽差,而病害少。蚕与桑二项技术人手,舅之经验甚多,有时还可以请教舅母;事遂决定。由大纲向中蚕公司定购日本密集种桑秧。这种桑树干少而叶多,需耕地较少,一年后即可采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