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 战后的莫干农村(第3/6页)

“莫干蚕种场”即在卅五年(一九四六)成立,以藏书楼及莫干小学一部分校舍为制种杨,请吕秀梅为技术主任,沈春富管桑园。运成舅送其“明明农场”一部分遗留的旧用具。卅六年(一九四七),我们的“天竹牌”蚕种已经上市。关于蚕种场的一切,我请秀梅、春富听运成舅指导,不必问我。“天竹牌”蚕种,到一九五〇年我出国时,已成浙江省第二号牌子,仅次于在江浙两省有数十年历史之“老虎牌”。

卅四年(一九四五)年底的一日,运成舅及舅母同来吾家,告我“联总”(联合国救济总署)将有乳牛运到中国,这是复兴农业很重要的一件事,庾村应有资格申请,由我自向当局请求,则知道庾村历史,获准较易。“牛”比“蚕”我更不了解,知非轻而易学。到此时止,我还没有向膺白的朋友作过任何请求,如何拿这件小事相烦?我踌躇不决。其时垦地植桑之事,因性白迟疑,还未决定,我正在焦虑和茫茫。为庾村必须有一“远景”,以打开“窄路”,我起了得失心。终于将乳牛的事,写信给在重庆的张岳军先生。岳军先生是胜利后第一个函电频来探问我的朋友,上面《分手与身后》章中曾附录其来信之一,他对南屏亦曾赠款。

报载蒋夫人回沪,我已八九年未见她。膺白丧中承她几次见访,我搬杭州,她还来过。抗战后,只通过捐屋一个电和对游击队意见一次信。我急想见她,送函请约期往晤。阴历正月初十我的生日,中午有几家亲友来同吃面,上海市政府送来纸条,叫我到贾尔业爱路见蒋夫人,时距约期极促,幸路不甚远,我亦整装可发,遂向客人告罪而行。我告诉蒋夫人已吃过饭,她如未吃,愿陪坐多谈一会。在一顿饭工夫,我陈述所拟的庾村复兴计划。我希望两项“联总”的救济品:乡村医院设备和乳牛。她告我医院设备不需代价,只须自有房舍,但已分完,有机会再为留意。乳牛须价购,尚在分批运来,叫我回家写一申请节略,她派人来取,代为送去,不必问价,说定给庾村乳牛五十头,种牛二头。我知道是她所送,兴奋告谢而归。后来蒋先生到沪,离沪前送给我一张支票,抬头是莫干小学,叫我作一部分牛价之用。

于是“莫干牧场”亦有了憧憬。我即速函告岳军先生免其再劳。并通知庾村同仁,以资兴奋。“联总”的牲畜转运站在上海江湾,卅五年(一九四六)春,头几批乳牛已到,他们分配的方法是先远后近,故上海附近之处得到最迟。莫干牧场之牛是最后一批,由南京遗族学校名下转拨乳牛卅一头,公牛五头,已在卅六年(一九四七)的夏季。公牛逾量甚不经济,“联总”之牛在定期内不许转卖。运成舅自己带我到江湾看牛,第一次在卅五年春一个大雪天之后,大纲同行。在无径可寻的冰雪泥泞中,一所临时屋内先找着转运站主任徐尔基君,陪同参观一座座的临时牛舍。“联总”的乳牛都是初次带胎,须一年后始全产乳,故设备以外,要赔一年饲养的本。据运成舅看。这些牛在欧美只能算中下级,但在战后的中国亦属难得之物,饲养得法,当可有成绩。这次以后,我们后来又到过江湾几次。为庾村工作,运成舅忙里抽暇带我奔走,而我这不辨菽麦见动物而却步的人,亦不怕臭气,不怕污秽。我们开始实际的研究养牛的计划,作整个预算,知道负担极为沉重。这一年中,时局不见好转,经济甚不景气,币值日跌。我曾几次要谢绝不受赠牛,亦一再请仍照原议,患得患失,生平未有如此次之犹疑不决者。

农林部在江湾有一“经济农场”,他们已经得到了“联总”的牛,我们去参观过,认识了场长张彬忱和主任范宝华。他们闻知莫干牧场的事,甚热心同情。运成舅为我设计,先派几个学生到经济农场实习,张、范二君都答允,即由性白在校友中选择有志畜牧的徐杰、严久林、沈志英三人到沪。这几个校友在江湾,常常屈指盼望“自家的牛”到来,是鼓我勇气最有力的方面。于是运成舅又想出向经济农场借用一部分牛舍之法。经济农场本是租地,牛舍亦有空余,由“莫牧”向之借用,而分担租金、水电,得使用其不用时之牛奶消毒机,如此使“莫牧”在庾村有个准备期间。得张、范二君同意后,由岳军先生及君怡在南京商之周寄梅(诒春)部长,许先订合同一年。寄梅先生后来闻到庾村工作宗旨,甚为热心,代为请得制罐机器一套。惜庾村发电机已毁,后来我在“联总”价购小发电机一具,终以柴油价贵,洋铁更难得,未曾动用。

租用牛舍问题解决,我始能安心接受赠牛,用全力在牛的如何饲养上。后来“莫牧”之牛,在江浙几处所得“联总”乳牛中最有成绩,不枉这许多朋友的热心。膺白在时,曾与湛侯舅几次讨论过养牛之事,战前庾村已试养过羊,即湛侯舅所赠。湛侯舅是一个自我成功的种植与牲畜饲养家,他家在杭州阐口的“五云农场”,瓜果皆甜,牛羊茁壮,都以很小成本,参考著书,从苦工而得。膺白每与他谈,由军用的马、犬、鸽,到营养牛、羊、鸡,常久而不厌。膺白以为北方人比南方人强壮为多食牛羊肉,他常常有愿:下一代的人都有牛奶喝。

我竟大胆养起牛来,从第一次到江湾看牛以后,大纲到处学习,实地研究养牛成本,他老早提醒我,在湛侯舅家听到过徐尔基名字,我们必须请到一个好的场长。湛侯舅不在沪,我去问君辉舅母,果属相识,且言徐君是理想中之莫干牧场场长,遂请介绍。经几次接洽,徐君了解庾村工作意义,允俟“联总转运站”任务结束,即来“莫牧”。民国卅六年(一九四七),莫干牧场成立,卅七年(一九四八)“莫牧”的牛奶和白脱油都应市。“莫牧”始终有个分场在上海,我们看到牛奶的销路必须近市,而我们的宗旨不仅保一牛奶房,故拟在都市近郊有一牛奶房,而育种场则设在庾村。我出国时,庾村的牛舍已经盖成。在徐场长未到以前,三个实习生受指导在自己的场上管自己的牛,每次报告一头犊牛诞生,比人家添一孩子更为兴奋。“莫牧”运气甚好,第一批产生的大半是母牛,牛重女不重男。我家里的人在必要时须全部动员,参加工作。大纲的辛苦最多,从购储饲料,到接洽饮户,保持供求平衡。我家里在战时每人有一辆脚踏车,都送到牧场上,供送牛奶的人使用。送牛奶时在黎明,天寒手冻,所用棉手套都熙治自做。记账开发票,接定户电话,亦由熙治。许多饮户真捧我们场,文化界的朋友都定“莫牧”的奶,送到迟早,风雪延期,从不计较。去参观牧场,实习生拿出牛奶供饮,有时请带一罐回家。主客得意之情,均难言状。熙治由大纲教得新式簿记,她的账目明确快当。有收不到的账,我总说:“马虎点,不要再收。”她至今以此讲给精明的美国生意人听。大纲白天做运成舅的秘书,周末和晚间都为庾村工作。因为他在中蚕公司,认识了很多蚕业和农业界人士,常常讨教,这些人知道庾村工作的趣旨,亦都不吝指教。当币值日跌,粮价日涨,生活指数常变中,大纲调度出入,以少数钱做多数事。每隔二三星期,牧场上的吉普车送大桶牛奶到我家里,在我家一间平厅里摇白脱油,其装置和纸包工作,连我亦参加。在我家做,有冰箱可以存放。近市,定户可得到最新鲜之品。这辆吉普车是我见报而申请价购的,经过修理始能使用。还想为庾村买一辆,兼拖拽耕种,后来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