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台城保卫战

侯景离台城一步之遥,北朝降将羊侃阻击了他,拖至援兵到达,行百里者半九十,台城保卫战刚刚开始。

猴子天敌

太子萧纲基于儿子、亲信们的无能,做出一个明智的决定,台城防务全权交给羊老虎。

历史为羊老虎叫屈。假若羊侃做北伐军总指挥,假若萧衍接受羊侃建议突袭寿阳,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但是,萧衍心里清楚,不管羊侃受何种委屈,侯景都是他的天敌。

在羊侃眼里,侯景不是乱国者,而是乱天下者。

天下和国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东西。顾炎武大师曾经有过一段精辟的解释:“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天下。这个天下是什么?保护自己利益的文明和秩序,也可以说是文化。

顾炎武大师心中的天下是仁义社会。对顾炎武大师来说,只要不改变仁义社会,亡国并不重要。

冷战即是共产主义天下与资本主义天下的冷战。天下之战是你死我活的,故而美国人在古巴危机中甘冒世界毁灭的风险。当共产主义从俄罗斯的大地消散的时候,美俄握手言和,美国则可以出卖东欧。

羊侃心目中的天下即是九品中正制的贵族社会。在贵族社会里决不允许像侯景这种出身低贱的人跃居高位,甚至做皇帝,那样的话,不是亡国,而是亡天下。

羊侃出身门阀望族,承袭贵族所有的优点,也继承着贵族的坏毛病。羊侃通晓音律,喜好歌舞,能谱曲,生活奢侈,姬妾成群。羊侃养的艺人名冠江南。古筝艺人陆太喜的假指甲用鹿角,鹿角爪长七寸;舞女张净琬腰围一尺六寸,能做掌上舞,时人比之赵飞燕。孙荆玉反腰贴地,口衔席上玉簪。歌手王娥儿、屈偶之江南第一。羊侃乘船去广州,在两艘船上改建起三间通梁水斋,帷屏飘扬,锦缎珠玉为饰,美女歌手满船。乘潮解缆,临波置酒,两岸观者如山。后世隋炀帝杨广下江南想必借鉴羊侃的创意。

有同学从北方来,羊侃召集三百多人陪酒,不说饭菜多么精妙,盘子、杯子、碗、筷等等食器镶金嵌玉。日落西山,一百多婢女手执金花烛,衣袂飘飘,明光满室。

羊侃等级观念浓重,莫说平民,九品中的下品进不得羊侃的家门。宦官张僧胤有一次去见羊侃。张僧胤是萧衍身边的贴身太监,大家都很尊重。张僧胤自我感觉良好,来到羊侃家一屁股坐到床上。不是睡觉的床,一种简易的坐具。古人招呼客人都坐床上。张僧胤大咧咧坐上去,很自然。羊侃生气了,撇撇嘴,说道:“我床非阉人所坐。”我坐过的床,太监不能坐。也就是说,太监坐过的床,我不能坐。这张床的最终命运恐怕和王僧达那张被路琼之坐过的床一样,烧掉了。只是王僧达做得特别过分,当着客人的面把床烧了。羊侃没做那么出格的事儿,但是,始终没出来见客人。

侯景出身草莽,当官之后不改贱民习气,手下文武官员聚在一起嘻嘻哈哈,不分贵贱,在江北如此,在江南也是如此。在装B上,侯景不如高欢,也不如李虎、杨忠。若说高欢确实属于渤海高氏,那么李唐皇族的陇西李氏;隋杨皇族的弘农杨氏,纯粹猪鼻子插大葱,装相。侯景不会找爹,更不会找祖宗。其实谁都不知道侯景的祖宗八代,侯景也只记得父亲名字,随便攀附一个就是。不过侯姓在南北朝之前名人不多。

侯景太实在,人们瞧不起。侯景背叛东魏国,妻子儿女统统被高澄扣下,打了几年光棍,在寿阳时曾经要求萧衍皇帝做媒,想娶王、谢两家的女人。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嘛。萧衍当时一口回绝,说道:“王、谢门高非偶,可于朱、张以下访之。”

侯景大怒,我堂堂河南王,王、谢两家不行倒也罢了,还得朱、张以下。朱、张是江东大姓,江北门阀不屑一顾的。朱、张再往下,侯景只配和陈庆之、陈霸先之流联姻啦,那些人都是南蛮子。

当时侯景说了一句狠话:“会将吴儿女配奴!”把你们那些名门淑女、贵妇名媛统统配给奴隶,贵贱配。

不是侯景想配,是不得不配。

侯景忽略了一个决不该忽略的城池,皇宫的宫城。偌大的建康城都进来了,还差一座小小的皇宫。但是,这座叫做台城的皇宫意想不到的坚固。坚固的台城不是用来对付敌国的,因为那是长江的职责。万里大江有效执行这一任务,自晋廷东渡两百多年来,江南经历无数次入侵,一匹胡马也未渡江。台城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东晋、桓楚、宋、齐、梁政权更迭,江南五次更换主人,期间大大小小的叛乱更是数之不尽,台城越建越坚固。

大军顿兵于坚城之下,鲜有不败者。王莽之于昆阳;拓跋焘之于盱眙;玉璧之于高欢;钓鱼城之于蒙哥……

台城向侯景招手,试试吧,跛奴。

侯景兵围台城,青衣黑旗,具装铁面。夹带侯景檄文的箭射进台城。侯景依然不断欺骗城中人,他只想杀朱异,不想杀任何人。只要朱异死,他便退兵。

萧衍要动手了,动手杀死最亲信的朱异。他问太子萧纲:“侯景说朱异作威作福,贪污受贿,有这些事吗?”

萧纲回答道:“有。”

“杀掉他!”

萧衍的心从来不软,能够出卖任何人,本来就是靠无间道起家的。他要朱异去死,不是因为贪污,也不是因为弄权,更不会天真到相信侯景会退兵。而是堵侯景的嘴,巩固城内的人心。汉景帝曾干过这种事,诛杀主张“削藩”的晁错。杀晁错后七国之兵不退,汉景帝懊悔地认错不过是故作姿态。牺牲一个晁错,让天下人看到吴王刘濞的真面目,打掉某些人心中的幻想,值与不值,不言而喻。

萧纲怕遭人耻笑,劝萧衍不杀朱异。萧衍已经放权,不想自作主张,未来的事儿,小儿辈去做吧。

羊侃指挥城中两万将士挡住叛军一轮又一轮疯狂进攻。双方斗智斗勇。侯景放火,羊侃用水;侯景用战斧劈城门,羊侃用长矛隔门刺杀;侯景造木驴撞门,羊侃用发石车击碎;侯景造不畏石块的尖顶木驴,羊侃用灌油脂的雉尾炬烧毁;侯景又造高大的登楼车,怎奈壕沟土松,登楼车倒塌。侯景甚至抓来羊侃的儿子威胁,羊侃弯弓射向儿子。

六天过去,台城岿然不动。战术多变,打仗狡猾的侯景未占到一丝便宜,叛军损失惨重。侯景手下只有一万多人,萧正德的部下也不会超过万人。不到两万人强行攻打坚城的话,很快就会死光。

与贵族社会决裂的时候到了。侯景给过贵族们机会,贵族们拒不接纳。世界不容我,那么就另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