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铁算盘

 

在香月沿平汉路进攻保定之前,占领察南的东条英机中将已在策划新的攻势。

东条英机,毕业于陆大第二十七期,著名的“巴登巴登密约”发起人之一,时任关东军参谋长兼蒙疆兵团指挥官。

东条出生于武士世家,他的父亲东条英教在甲午战争中一举成名,被誉为日本陆军的“天才”和“智将”,所写的兵书,更是被奉为日本的“陆军宝典”。

有了这么一个老武士做榜样,东条从小就立志做“小武士”。他刚上学时不爱读书,只愿与人斗狠,而且向来死不服输。

但有一次,他服了——几个人打他一个,被人家揍得鼻青脸肿,惨不忍睹。

这样不行,双拳难敌四手,看来我得学万人敌才行。

自此东条才用功起来,要不然他也考不上陆大。

老东条当年是靠中国人的血为自己铺平了进阶道路,小东条如法炮制。他在东北期间,对东北抗联的镇压不遗余力,可以用“血腥”和“残忍”来形容,因此有“剃刀东条”之称,赵一曼就牺牲于这一阶段。

“剃”东北抗联这样的游击队,对东条来说还是小菜一碟,他的最终梦想还是像老东条那样,到关内去“剃”中国正规军。

他指挥的蒙疆兵团(东条兵团)其实是个从关东军中临时拼凑而成的混成旅团,兵员仅有几千,却击败了拥有三万守军的刘汝明,轻而易举地占领察哈尔全境,这让东条忘乎所以,很快就将矛头转向山西。

9月5日,东条兵团进入晋省境内,其兵锋直指大同。

什么都得算

 

山西土皇帝阎锡山该着急了。

阎锡山,民间俗称“阎老西”,字百川,山西五台人,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六期。

民国年间,地方诸侯和封疆大吏很多,但没有一个能及得上老西儿。他执掌山西权柄三十八年,真正把这里治理成了国中之国,不仅经济搞得好,有全国“经济建设模范省”之誉,而且他本人也成为政治上的不倒翁——中原大战之前差点跟蒋介石争夺天下,中原大战之后,老蒋亦拿他无可奈何。

阎锡山当年的陆士同学在回忆时,都想不出这位大佬在学生时代有何过人之举,都说他其实表现平平,成绩也极其一般,于是阎锡山的成功秘密便成了众说纷纭的话题。

若看老阎早年的相片,矮胖子,大头颅,身子像个肉轱辘,活脱脱就是个大老板或账房先生的标准模子。

内战时期,阎锡山对上海一家小报的漫画津津乐道。画上一共三个人,蒋介石一手握手枪,一手托现洋;冯玉祥一手举大刀,一手抓窝窝头;他阎锡山则是一手提杆秤,一手拿算盘。

别人认为这幅漫画有丑化之嫌,老阎却不介意,他还很得意这个,认为画得形象,画出了自己比蒋介石、冯玉祥高出一筹的地方。

俺归结起来只有一个字,叫做算,两个字,叫做会算!

会算好啊,因为算盘之中有财富,有军队,有政权,能算者赢,不会算者输。

老阎的算计,非同常人,那真是要算得连骨头都疼的。别人算年,他就算月;别人算月,他就算日;别人算日,他就算时;别人算时,他就算分;别人算分,他就算妙,能算出来的要算,算不出来的也要拼命算,直到算得昏天黑地,累倒在地两腿抽筋为止。

老阎在经济上算,在军事上算,在政治上也算,可以说无一不算。山西人形容他说,只要老西儿睡觉打个滚,便可以想出许多新点子。

早在平津沦陷之后,他就开始算计,要是日军也打到山西地界上来,该怎么办。

老臣赵戴文进言,说的却是早年的九一八。

想当年,张学良就是棋错一招,那沈阳“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东北军“兵甲也非不坚利也”,结果这位老兄却犹犹豫豫,迟迟舍不得拿主力出去和日本人拼,最后把家底都给弄光了。

大家都看到了,不用说无枝可栖的东北军,就说那些流亡到关内的东北学生吧,多可怜!

赵戴文的话弦外有音,山西城也高,池也深,还有自己的兵工厂,可不能走错一步。

阎锡山听得频频点头,山西一定要起而抗战,不能再犹豫。

 

无所不算的阎老西

按照民国历史学者黎东方先生的分析,家国理念既是中国人的缺点,也是优点所在,只看如何发挥。

我们很早就知道百善孝为先,先有对家的孝,然后有日后对国的忠,但自古及今,这个东方国度又实在太大,很多人对国家没有什么完整概念,他到老到死,知道和关心的还只是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到了民国,所谓国家统一,至多也只是形式上的统一,实际仍是四分五裂,这一问题就显得更为严重。

汪精卫说过,中国实际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国防”,只有“省防”,或者是“数省联防”。不过话又说回来,“省防”也罢,“数省联防”也好,只要真正肯“防”,有时爆发出的防卫力量也是惊人的。

蒋百里因此认为,地方抗战,亦是阻击日军入侵的一道重要屏障。

到淞沪会战爆发,蒋介石屯师上海,重兵来不了北方,阎锡山被任命为第二战区司令长官,山西真的成了地方抗战的一座桥头堡。

口袋阵

 

对阎锡山来说,山西抗战,当务之急就是死守大同,所以准备组织大同会战。

算盘拿出来,又要算了。

结果算出了一个口袋阵。具体设想,就是要在大同这里做一个大口袋,由李服膺担当“诱饵”,把蒙疆兵团引入口袋之后,再由傅作义从外面把袋子扎起来,大家随后拎着棍子一齐上,嘁哩喀喳,准保能把东条的几根骨头都打个零碎。

倘若大同会战组织成功,不仅山西可以保住,阎锡山自己也必将继绥远抗战的傅作义之后成为人们心目中的英雄。

然而,你就是把七七事变后的会战全部翻个底朝天,还是找不到“大同会战”在哪里。

不奇怪,因为这个传说中的会战根本就没能搞得起来,袋子还没扎,袋底就先破了。

“袋底”在大同东北的天镇,由李服膺据守,可是仅仅六天之后,他就不支撤军了。

时人评论,在晋军将领中,李服膺长于“外交”,喜欢拉关系,走门路,却“短于军事”,练兵重表面,作战讲私情,别说什么指挥艺术,就他自己的第六十一军里面,中级以下的官兵大多不认识,这点与中央军的汤恩伯、胡宗南相比,几有天壤之别。

前面的南口战役不提也罢,单就天镇之战而言,战前,李服膺连军事会议都没召开过,既不研究敌情,又无妥善方略,到战役打响时,他也始终坐镇后方,从没有到前线去了解过战斗实况,当然更不用说鼓舞士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