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鹿死谁手(第2/8页)

为了让自己和胡景伊都从此不紧张,袁世凯把尹昌衡从川边骗到北平。不久就将他逮捕入狱,一度要问成死罪,但幸运的是,尹昌衡已位居上将,而按照规定,审判上将必须由上将组成的军法庭进行会审。

这些上将并非都一味听任袁世凯摆布,因此彼此意见不一,拖了半年多后,才给尹昌衡定了一些罪名,其中杀赵尔丰即为其一。

尹昌衡被判刑九年,这个曾有功于社稷的年轻人从此失去了自由。

几年后,袁世凯病死,尹昌衡被特赦后提前释放出狱。他那时也才三十出点头的年纪,但却选择了归隐闲居。

尹昌衡的前半生叱咤风云,而后半生留下的几乎全是一篇篇诗文。在这些诗文中,已不再有狂傲不羁的影子,而多为对战乱年代“极目生愁云”似的嗟叹。

只有一篇与军事有关,这就是《西征记略》。终其一生,西征川边,始终是最让他自豪的一部分。胡景伊扶正后,对跟他唱对台戏的国民党当然不会给以好脸色。尹昌衡一回川边,成都国民党党部即遭到封闭,国民党党籍的省议员也纷纷逃往重庆,依庇蜀军避难。

对四川国民党而言,蜀军就是唯一的保护伞。相反,胡景伊则视之如心腹之患,加上要紧跟袁世凯,排斥和打击蜀军就成了他的不二之选。

名义上,胡景伊成了四川都督,熊克武还是师长,为其下属,胡景伊也就有了足够的机会来为难熊克武。五个师里面,别的师的公文可以不看,唯有蜀军的必看,而且得亲阅。

不知道的,还以为胡景伊特别看重或关心蜀军,其实他是要从中找茬。蜀军上报文件,不论对错与否,他都要批一个“驳斥”。

胡景伊的“另眼相看”,连都督府的秘书都看不下去,私下里说,在川军的五个师里面,以第五师(蜀军)最守纪律,凡事都遵督令而行,真的不懂都督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他们。

熊克武自己当然很清楚,他知道胡景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像重庆时那样激怒蜀军。

如果被激怒,那就是中招了、上当了。所以熊克武仍以表面恭顺的态度来沉着应对,尽量不跟胡景伊发生直接冲突,但随着事态的发展,息事宁人已经做不到了。

1913年3月20日,国民党代理事长宋教仁在上海被刺,标志着北平政府与国民党之间已由暗斗走向明争。几个月后,国民党放弃了政治解决途径,转而组织讨伐袁军,发起“二次革命”。

与由国民党完全掌握政权的其他南方省份相比,熊克武仅占重庆一隅,并无稳操胜券的把握,因此一直举棋不定。

战场形势很快朝着不利于国民党的方向发展。仅仅一个月不到,东南数省的讨袁军就相继败北,其中支持时间最长的为二十七天,最短的仅仅十四天。

这就意味着蜀军一旦揭竿而起,只能独立作战,而仅在川省,他们就须以一敌四。审时度势,熊克武更不能轻动。但有人却要他动,胡景伊不断放出风声,称将对蜀军进行编遣或分割。

其实胡景伊要编遣蜀军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换句话说,如果容易,他还不早就干了。说一千道一万,这个时候老狐狸要制造此类信息,无非还是要施他的“引蛇出洞”之计而已。

就算熊克武沉得住气,他的部属也沉不住气了。蜀军自师长以下的军官全是清一色的党人,而且多半是保定军校生,血气方刚,他们秘密集会,主张武力反抗,甚至有激进派提出,如果熊克武不赞成,就将他关起来,但对外仍打出熊克武的旗号,以为号召。

到了没有退路的时候,熊克武对众人说:“我隐忍不动,是为了待机而起,以保存蜀军这支力量。现在既然大家宁为玉碎,我也决心一拼。”

1913年8月4日,熊克武在重庆发表通电,以蜀军为主组织讨袁军,混编成四个支队九千人,这就是“癸丑讨袁”。

讨袁是旗号,也是最大目标,当前之敌是胡景伊,即讨胡。胡景伊的据点在成都,而要攻成都,必须拿下泸州才会没有后顾之忧。

熊克武的九千人不算多,因为他实际上要独自对抗六省军队,光胡景伊能调度的川军就超过讨袁军不止一倍,关键是这四个支队如何用法。

有人向熊克武献计,兵宜合不宜分,应采取突贯攻击战术,舍外省于不顾,集中全力于中路,一面牵制泸州,一面绕道直袭成都。

献计之人即为但懋辛,那个曾与熊克武一道参加广州起义的东斌军校同学,时任讨袁军副参谋长。

但懋辛的名字虽侥幸未列入“黄花岗”,却也是九死一生。他这个计策的精妙之处,在于可出敌于不意,就像广州起义中攻击两广督署那样,假设当时若能成功捉住张鸣岐,最后的结果或许就大为不同。

然而讨袁军采取的是民主合议制,甭管什么计策,都放到桌面上来商量,商量来商量去,大家还是觉得但懋辛的计策过于冒险。

若就稳妥而言,“合”当然不如“分”。最终熊克武采取的战术,是用三个支队防御来自南北两路的外省军队,撑起支架后,由剩下来的第一支队向泸州发起进攻。

稳,只是相对而言。战役开始后,北路率先吃紧,熊克武先是派王子骞临场指挥,接着又亲临督师,才使北路的棚架没有垮下来,这时众人都庆幸采取了“分”,要不然就得被别人追着屁股打了。

还是得看中路,成败皆决定于此。

闻知“蛇已出洞”,胡景伊提前作出反应,将第一师(周骏师)调到了泸州。

在川军中,包括周骏师在内的那川军四个师,因为主要出自于清末时的旧军队,所以被称为老川军,蜀军则被称为新川军。其中,周骏师是十七镇的底子,在老川军中实力最为强悍。

熊克武投入泸州战场的是讨袁军第一支队,集中了新川军之精华。两强相遇,使得中路战事甚为惨烈。

第一支队前仆后继,有的军官右手被子弹贯穿,手枪掉在地上,又接着用左手拾枪,仍大呼前进。在阵亡名单上,已有多位营长的名字。

战场上,要说拼命,大家都拼命,关键还是武器的优劣与否。熊克武向日商购买的军火,除步枪为俄式步枪,稍显落后外,机关枪和山炮均为日本最新式产品。

要论起来,老川军的武器,也全是清一色的日本造。尹昌衡说新军“械不可用”,乃至于“十七镇的枪炮,都是日本人不用的废物”,当然是言过其实。不过这些年过去,比之于“最新式日本造”,这些“老式日本造”确实已经相形见拙。

在“最新式”的火力攻击下,周骏师伤亡的军官,比第一支队整整多出一倍,在野战失利后,被四面包围于泸州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