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鹿死谁手(第4/8页)

蔡锷能够发起“护国运动”,是捏住了袁世凯的软肋。在中国,你尽可以做伪君子,把“大总统”的权限扩到比皇帝都大,但要想当真小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临帝位,那后果就很严重了。

袁世凯当皇帝,其实不见得有做“总统”舒服,要知道,他的“大总统”可是终身总统,就算自己下来,还可以指定儿子接班。更何况,此“皇帝”并非彼皇帝,“登基”之前,连宫女太监甚至是跪拜这一套都被袁世凯给废除了。

冒冒失失的结果,只是让他成为众矢之的,真不知道这老头究竟图什么。袁世凯曾自比曹操,应该说,前半段差不离,可到后半段,他也就只配给人家提鞋了。

尽管如此,在护国运动之初,袁世凯其实并没有把蔡锷当一回事。道理很简单,过去国民党搞“二次革命”,尚能够组织起南方数省的民军相抗,论整体实力,要远远高于滇军,可还不是在短时间内就被北洋军给干翻了?

滇军不足为虑,姓蔡的小子一定要现,就让他现去吧。

事实上,蔡锷面临的困难,比袁世凯预计的还要糟。

他如今已不是名正言顺的云南都督,云南都督换成了唐继尧。唐都督曾是蔡锷手下的一名管带(营长),慑于蔡锷的威望,不能不加入反袁行列,但始终对蔡锷盯着防着,怕对方趁机把军权全部揽过去,抢了自己的宝座。

滇军有足足两万多人,唐继尧肯交到蔡锷手上的,才不过两千一百多,而且全是“二等以下的兵,二等以下的军械”。

袁世凯方面,先不论即将开来的北洋军,就算是陈宦的部队,数量上也非滇军可比。不客气地说,蔡锷如今的境遇尚不及“癸丑讨袁”时的熊克武,难怪老袁要对之不屑一顾了。

可是这次的蔡锷超出了枭雄的框范,他将成为英雄。而英雄所要做的事,本非常人所能及,也是袁世凯这样的“奸雄”所计算不到的。袁世凯曾经走过许多好棋,其中之一,就是于不动声色中走马换将,让陈宦督川。

袁氏身边亲信众多,尤其在他成为当红炸子鸡的时候,更是门庭若市。但你要让他捡一个最信得过的,毫无疑问就是这个陈宦。

蔡锷也被袁世凯赏识过,但是老袁说,蔡锷固然是不错,但不如陈宦。

并不是陈宦在军政才能上要强过蔡锷,此君真正厉害的其实还是拍马奉迎和顺风转舵的功力,在这方面,他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个小袁世凯。

很多好事之人爱拿陈宦和蔡锷比较,甚至有人还穿凿附会地评论说,蔡锷之所以要组织救国军,就是要让袁世凯知道他和陈宦之间,谁才是真正的贤者。

蔡锷不是尹昌衡,他绝不会这么意气用事,但是现实赛场却偏偏把他们两人关到了一个笼子里。

陈宦在四川,实际上等于控制着整个西南,他是蔡锷起事后难以绕开的一大障碍,只要有陈宦在,滇军可能连西南都走不出去。

陈宦入川后,对川军进行了缩编,但川军仍有两师二旅,此外还有北洋军的三个旅,兵力大大超过滇军,双方若是要真刀实枪地开练,强弱不言自明。

可要是置换一个战场,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个战场在现实中找寻不到,它存在于每个人心里。对陈宦来说,趋利避害是基本人生法则,以致于每一步都要计算好,自己在这件事上能不能得利,有没有好处。

这样的人,很少会去冒险,他们的心理绝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强悍。

蔡锷瞅准了陈宦身上的薄弱之处,他要打的,是一场心理战。

入滇的第一天,蔡锷就给陈宦发去密电,断言袁世凯必然失败,要他站到反袁阵营这边来。

接到电文后,陈宦笑了。

哥们,你就使着劲吹吧,北洋军有多威猛,你那滇军有多薄弱,简直是不自量力,以卵击石啊。

陈宦复电蔡锷,大义凛然,严词责备,俨然是袁世凯身边死不改悔的忠臣一个。他随即又调兵遣将,将驻泸州的川军刘存厚师派去前线堵截滇军。

就在这时候,陈宦发现情况不对劲,不管怎么催,刘存厚就是迟迟不动弹。

蔡锷的攻心战可不只对他陈宦一个人,川军将领个个点名,刘存厚当然也在其中。

陈宦督川,倚仗着有三个旅的北洋军撑腰,对川军编制进行大删大砍,四个师被缩掉近三分之一。对留下来的两师二旅,他也没有一点客气,尽量安插亲信,刘存厚的旅长就是陈宦带来的北洋军官。

陈宦还在四川组织“清乡”,川军在前面卖命,“以川军杀川人”,北洋军却懒洋洋地在后面督阵。

都是打仗,川军损失了,不补缺额,剩余枪械一律缴库,与此同时,北洋军就是碰破点皮,也得咋咋呼呼地给用上创可贴。

“清乡”尚未结束,刘存厚的一个师就被分割成了两半,并时时面临着陈宦派人渗透进来的危险。

刘存厚对此又恨又怕,每天都做着被陈宦暗算的噩梦。蔡锷的密电一到,他就开始合计起来,因此一直在泸州赖着不走。

作为腹黑高手,陈宦时时都在揣度别人的心思,刘存厚在打什么主算,他早已猜透了几分。为了把刘存厚从窝里面赶出来,陈宦再次去电进行催促,同时另派周骏师去泸州换防。

刘存厚见拖不下去,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往前线,但一到前线就投入了反袁阵营。军官们在前线秘密宣誓时,还有人生怕陈宦会对他尚留在成都的家属不利,旁边马上就有人安慰道:“不用怕,陈宦是个有心计的人,不会鲁莽从事。”

大家都把陈宦看得透透的。你别看他拥护帝制时的口号喊得比谁都响,但这家伙其实一直做着脚踏两只船的准备。他的幕僚分为两派,一派拥护帝制,一派反对帝制,陈宦就像操纵木偶的提线艺人一样,看哪边形势对自己有利,就跟哪一派咬耳朵。

蔡锷的第一份密电到达时,陈宦只给拥护派看,所拟复电用的也是双方商定语气。

到这个时候,陈宦又撇下拥护派,拿着他与蔡锷的往来电报,急急忙忙去找反对派。

反对派主张联合蔡锷,并阻止袁世凯派来的北洋军入川。

按道理,陈宦既然是老袁的“忠臣”,就应该怒目而视,否决反对派的提议,可他并没有这么做,只是反反复复地说,要带来的三个北洋旅反袁是不可能的。

既称小袁,他的猜忌心之重几乎与老袁不相上下,眼前的一堆筹码只要少了一个,他就要犯嘀咕。因为一个刘存厚,陈宦给其他所有川军都打上了相同的问号。

川军这一堆肯定是信不过了,陈宦不肯亮出自己的底牌,是因为还有他所说的那三个北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