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纵囚自危

楚瀚原本打算救出人之后,便趁乱钻入人群溜走,没想到受那小兵一阻,逃脱便大大不易。他慌不择路,快步奔出了城门,来到一条土道之上。但听身后马蹄声愈来愈响,七八骑已越过他身边,回过头将他截住,其余七八骑也从两旁和后面兜上,将他团团围住。楚瀚在一众锦衣卫纵马围绕之下,无法逃出,但见众锦衣卫纷纷拔出刀剑,向他攻来,只能施展飞技,在方圆不过一丈处逃避闪躲,身法灵活出奇,十多样兵刃竟全招呼不到他身上。

众锦衣卫又惊又恼,纷纷喝骂呼喊,出手也愈来愈重。楚瀚虽能施展飞技尽量躲避,但心中已不断叫苦,知道自己在这么多人围攻之下,所在之地又空旷开阔,无处可逃窜躲避,情势糟糕已极。

如此挺了一阵,一个锦衣卫挥出一条长鞭,卷上了他的脖子。楚瀚赶紧伸手去扯,一时却扯之不开,接着背后一阵剧痛,一人不知是用锤子还是棍棒在他背后重重一击。楚瀚往前扑倒在地,另一人纵马向他身上踹去,眼见马蹄就将踩上自己的胸口,楚瀚危急中奋力一滚,避开了这一踩,却觉左腿一股剧痛,马蹄竟落在他的左膝之上。楚瀚痛极,大叫一声,只能抱着头,将身子缩成一团,在地上滚避逃窜,只觉腿上、头上、背后处处都痛,不知都被些什么兵器给打中。

忽听那锦衣卫首领王大富喝道:“大家停手!别伤了小子性命。我们得带他回去,好好拷问。”

众人停下手来,楚瀚喘了口气,偷眼往旁望去,见到土道旁有道高约两丈的河堤,他趁众锦衣卫停手退开之际,鼓起最后一口气,忍着全身疼痛,陡然拔高跃起,跳到了河堤之上。但见堤后便是一道倾斜而下的坡道,坡道底部便是滔滔滚滚的河水。众锦衣卫不料这小童重伤之下还能跳得这么高,竟一跃上了堤防,各自仰头大声叫骂,纷纷寻路攀上堤防。

楚瀚知道他们很快便会找到路径,攀上堤防来捉拿自己,一咬牙,侧身便往坡道滚下。他感到自己愈滚愈快,滚出了约莫十多丈,将近水边,他见到水边有座石墩,赶紧伸手抱住,阻住了滚下的力道,才没一路滚入水中。此时他一阵头昏眼花,全身骨头如要散掉一般,勉力往前爬出数尺,躲在那石墩之后。

但听锦衣卫大呼小叫,有几人已然攀上了堤防,往下张望。楚瀚缩在石墩后面,从堤岸上无法见到他的身形。众锦衣卫虽然极想捉住此人,却知道一旦落下这河岸斜坡,便再难爬得上来。众人商讨一阵,便索罢了,纷纷跳下了堤防。但听那王大富咒骂几句,说道:“小子想必已滚入河中淹死了。他妈的,这群前来劫囚的匪徒凶恶无比,一来便来了五十多人,我等一场血战,仍不敌对方人多势众,个个负伤,也算对皇上尽忠了。大家伤在何处?”

众锦衣卫自然熟知这套把戏,纷纷称是,各自在身上腿上不要紧处浅浅割上一刀,包扎起来,才一边咒骂,一边纵马回向城门。

楚瀚喘了好几口气,感到胸口疼痛,知道大约是滚下坡时撞断了几根肋骨,但更痛的是左膝,膝盖似乎已然碎裂,整条小腿毫无知觉。他躺在地上,每吸一口气,胸口就是一阵刺痛,眼前望出去尽是一片暗红,想是脸上的血迹遮住了眼睛。他怀疑自己的性命能否保住,想起这一切都起于相救上官无嫣,不禁暗生疑悔:“我出手救她,几乎赔上了自己的命,可值得吗?”又想:“凭她的本事,应能逃脱出去。她定会回到三家村,确定宝物完整无缺,并设法将它们全数运出藏好。”

想到此处,他轻轻吐了一口气,暗想:“就凭她对藏宝窟中宝物的钟爱,我救她就是值得了。不知她究竟将宝物藏去了何处?又打算将宝物搬运去何处?”

他感到身上诸多伤口处处火辣辣地作痛,再也无法多想这些身外之事,只能静静躺着,希望休息一阵子,稍稍恢复元气后,便能爬到河边,喝点水,开始包扎伤口。但他知道自己的气力不多,身上不知有多少伤口仍在流血,这么不断地流血下去,不要几刻钟自己便会昏迷过去,以至死亡。他幼年时几乎每日都在饥饿中挣扎,知道几近饿死的感受,如今又经历了濒临重伤而死的感受。

他苦苦一笑,知道自己无父无母,舅舅胡星夜也已死去,天地之间便只有他孤伶伶的一个人,死活都得靠自己。他想到此处,奋力撑起身,一寸一寸地往河水边爬去,不过七八步的距离,他好似爬了一整日才爬到。终于到了水边,他将头放入河水,让激流冲过自己的头脸面颊,感到一阵冰凉刺痛,头脑似乎清醒了些。他甩了甩头,勉力撑起身来,抹去脸上血水,开始查看身上各处伤口。

他发现背后被打了一锤,伤口仍流着血,左边肋骨断了两三根,右大腿受了刀伤,大约三寸长,血已凝结;然而最严重的,他也最不敢去看的,自是他的左膝。这膝盖本被打坏过,又嵌入了楔子,十分脆弱,如今这般痛法,这膝盖不废掉也是不可能的了。他低头望向左腿膝盖,但见该处一团血肉模糊,方才马蹄那一踩,显然已重重地伤了筋骨。他咬着牙,用力撕下衣衫,将身上各处伤口包扎起来,却始终不敢去碰触膝盖。他包好之后,身上各处伤口虽仍如火烧一般地疼痛,但至少已止了血。他躺倒在地,缓缓喘息,勉强安慰自己:“我若能活下去,就已经很好了,只废了一条腿,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躺在当地,忽然感到一阵头昏眼花,意识逐渐不清,心中有个声音道:“活下去?你可想得太美了。已经太迟啦。你流血太多,终究要死在这河边了!”他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绝望,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虚空,眼前一阵空白,神智陷入昏迷。

恍惚之中,他感到似乎有人将自己抱了起来,但他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只觉自己的身子一忽儿高,一忽儿低,不断摇晃,彷佛被人抱着飞奔,又彷佛在大浪中的小船上摆荡,最后他感到自己停了下来,再次躺在坚硬寒冷的地面上,迷迷糊糊中,他隐约听到不远处有人在交谈:

“张太医,圣上龙体如何?”

另一人回答道:“自您上回诊视后,头晕目眩的情况已不再有了,夜间睡眠也好得多。”

“药服得如何?”

“很好,服后血气平稳,脉象温和。”

“那就好。我只担心……咦?”

“怎么了,扬大夫?”

“我闻到血腥味儿。”

“血腥味儿?”

“好像有人在外边。我去看看。”

一片迷茫之中,楚瀚感到这段对话与自己毫无关系,望出去只有一片无止尽的漆黑,再次昏过去之前,眼前似乎浮现了上官大宅藏宝窟中光亮耀目的种种异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