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虔诚的莫尼卡(第2/2页)

当然还有犹太人,这是他最爱讲的话题。据他说,犹太人过去什么都有,有大百货商店,有很多钱,其余的人则一无所有,有的只是贫困。

如今,就他而言,情况又恢复了老样子。在美国,犹太人控制一切,我的老师是“赤色分子”,他说的一切都是宣传。

他总是否认一切。没有屠杀,没有灭绝营,当然也没有个人的罪行。在这些毫无意义的大发脾气之后,他总是说:“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事情的真相。到那时,你会因为我总是对你说实话而感谢我。”

尽管如此,对我来说,要区分善恶还是很困难。我与他斗争,也与自己斗争。我把和他的一些讨论录下来,然后同我的一个女朋友一起听。这些谈话总是一个模式,总是同样的措词,同样的咄咄逼人。我试图与他按照逻辑发展平静地辩论问题。多年来我一直在努力,从未放弃。直到现在,我才开始认识到这一切是多么没有意义。

我曾经有个男朋友,他也是个暴躁好斗的人,他总是对我大喊大叫。每当这时,我就不能正常思考,头脑一片空白,就像和父亲在一起时那样。我一直在寻找不好斗的男人。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开始脱离家庭。我明白,像我父亲那样的人,是不可改变的,也不会听人劝告。因此,对我来说,唯一的出路就是离家出走。我不再带朋友回家。高中毕业后我搬了出去,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后来我们发生了一些非常激烈的争吵。我父母总喜欢说血浓于水,似乎意味着有家庭团结这回事,而且是头等大事。但是他们不明白,正是这种虚伪的亲情才迫使我出走。他们不能原谅姐姐没有邀请他们参加她与朋友一起举行的生日聚会。他们认为我们所谓的家庭按理说应该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很难相信,多年来我一直在为此担心,我没有不理他们而一走了之。我认真对待他们说的一切,但我受了骗。那种虚假的温情、恳求、强调家庭纽带,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些准则和规范的总和,根本不考虑个人价值。

母亲总爱说要做好人,好人没有坏的方面,事情就这么简单。在她眼里,父亲有的只是恶习,没有好的地方。尽管他们争吵不休,却仍然生活在一起。他们所拥有的只是互相看不起,而且永远假装是一个亲密的家庭。

他们还把我教育成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气质高贵、助人为乐、与人为善、不生气、不捣乱、性情温和,不会反抗父母的权威。

但我并不是一直如此。我小时候是个小女巫,后来变成了天使。过去我总是发脾气、跺脚、顶嘴。但是后来,大概是1960年前后,我已经知道了父亲的历史,一切都变了。可能我在十四岁左右时开始变得文静、善良、顺从,总是微笑。我喜欢我的双重形象,小女巫和小天使,从一边转向另一边,我越大越决心向世人表明,我是温柔和有教养的,从不发火。如今我仍然是这样,即使这使我很烦。

有教养的人不还嘴,不提高嗓门,从不承认有什么事能使他们生气。我就是这样长大的,我是有家教的。

当那不好的时候到来时,我不再自我保护。他们的这一击,粉碎了我的意志,大概还有爱。每当我生气,母亲总是很失望,然后很快就原谅我。她说她不会把我表现得这么不好放在心上。这对我来说是双重折磨。

得知父亲的历史、感到受骗、认识到他不是我想象的那种好人,这些也影响到我的独立感。我变了,变得胆小、容易焦虑。我还经常哭泣。每次哭时,我就到地下室去,坐在一个板条箱上,穿上父亲的旧军装,一直呆到泪痕消失。我现在仍然感到很难坚持自我,很难说清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我身上有许多和父母一样的东西。

鉴于他们的过去,我最大的困难,就是如何避免变得像我父母那样。我知道我与他们的共同之处,直到我不再认为他们是受害者,我才能改变,才能重新做人。我还认为自己是他们的教育理念和他们的历史的受害者,但是当我不再认为他们是受害者时,我很快就能与他们拉开距离。看了历史记录,以及有关的书籍和电影,我现在开始相信他们肯定算作罪犯。但是我小时候,作为一个孩子,我看问题的眼光完全不同。那时,我认为他们是难民,没有钱,担惊受怕,勉强度日。这绝不是罪犯的样子。他们认为自己是受害者,感觉也像是受害者。我当时也是这样看他们的,而且我也开始认为自己是他们的受害者。现在我知道了,他们所做的一切也是我的一部分,但我现在用不同的态度对待它,这正是我今天生活的美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