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5页)

诵经声又响了起来。鼓声惊悚,叹息着将那个玩忽职守的哨兵送上了不归路。大棒凶巴巴地抡起来,尸体软绵绵地倒下去,正好滑落在鲨鱼和海龟之间。又是三通乱鼓。在黎明血红色的晨曦中,大棒所到之处,头骨无不碎裂。天色欲晓,波拉波拉岛教区的奥罗神像全身裹着铁树叶子,头上顶着金色的羽毛,在甲板前端高处俯瞰着这五具新鲜的人类尸体,中间摆着鱼类、鲨鱼、海龟和猪崽。另外十艘独木舟上也响起了同样狂乱的鼓声,献出类似的祭品。现在所有的船都开始向着神庙进发,踏上最后半英里的路程。

“守候西风”号上的旅行者朝着神圣的登陆处渐行渐近。他们各怀异志,然而有一点想法却是不约而同的:在这个特别庄重肃穆的日子里,天神理应要求人类供奉特殊的祭品。至于那四名惨死的奴隶,谁都懒得关心,尤其是那伙人里竟然还有一个如此厚颜无耻地打破了禁忌。奴隶是指定的祭祀品。

在这最后的几分钟里,大祭司暗自盘算着:考虑到波拉波拉岛愚忠于泰恩,顽固不化,所以他们献给奥罗的祭品越多越好。尤其是,其中一个人祭碰巧就是昨天那名舵手,他对泰恩的那股虔诚劲儿可瞒不过大家的眼睛。“赶尽杀绝,斩草除根。”他喃喃自语道。大祭司根本没想过: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了五个祭品,这是不是太多了?他也没觉得再加上四个必死之人,那个奴隶和他的妻子,以及在神圣集会现场挑出来的倒霉鬼有什么不合常理。奥罗天神灵气无边。他的成就超越了之前所有的神明,他让所有的岛屿牢固地团结在一起。对于这样的成就,必须致以无上的崇拜。一直以来,祷文内容、恭敬程度和禁忌事项可以根据各位天神稍作调整,但是对于像奥罗这样的主神来说,他理应得到至高无上的祭祀品——鲨鱼和人类。大祭司丝毫不觉得九个祭品太多。他的心中已经在憧憬,总有一天波拉波拉岛会侵入外围岛屿上,带回三四十个俘虏,然后举行一场无比庄严的仪式,把他们一次性全都奉献出去。“我们必须震住所有岛屿。”他思索着。

塔马图阿国王的想法有所不同。当然,对于办事拖沓的哨兵和曾经的贴身侍卫,国王毫无悔意,并不认为那是自己的责任。他们犯下了过失,自然该处死。那四个下贱的奴隶,他同样认为绝无怜悯的必要——奴隶生下来就注定要成为祭品,然而他的奴隶中却有人如此软弱,居然仅仅因为男人被献给奥罗就连哭带喊,这实在令他深觉羞耻。塔马图阿把敬献适量的祭品看作一种获得源源不断灵气的最便捷的手段。但是,不管何种神圣集会,人祭竟高达九名,还是令他感到极为不安。再说,大会当天说不定有人还会在现场被挑出来献祭。波拉波拉岛不是什么大岛,岛民总数已经统计过了。如果说,他们在过去还算维持着自由状态,那也只是因为他们具有顽强的斗志。国王暗想:“现在突然改宗皈依奥罗,是不是哈瓦克岛上那些智者的主意?这样他们就能削减我的岛民数量。战争没法征服我们,他们就改用诡计。”他的心里隐隐感到有这种可能性,“哈瓦克岛的祭司们会不会是在戏耍我们的大祭司,假意许诺给他升职,一旦他将我和特罗罗驱逐出岛,他们就立刻翻脸?”于是,破天荒地,他把心里话讲了出来:“我们不停地改换崇拜的对象,在这样的情况下当国王真是太难了。”

特罗罗看问题比较简单。他的内心充满了极度的愤怒。特罗罗的想法很简单:他可以宽恕那些奴隶的惨死,因为规矩就是这样,不管哪座岛都是如此。但只为安抚一位新神就杀掉波拉波拉岛上最棒的战士,这大错特错,而且后果不堪设想。“看看特鲁皮的尸体,躺在鲨鱼和海龟中间!迄今为止,他是我最出色的舵手!而且大祭司心里很清楚这一点。还有塔婆阿,现在被丢在鲨鱼旁边,一点儿用也没有了。他很聪明,原本可以培养成出色的参谋。”特罗罗一阵狂怒。他害怕泄露了内心的想法,所以不敢正视他哥哥,也不敢看大祭司。于是他只好紧盯着那令人惊叹的独木舟,竖起耳朵听那诉说死亡的悲哀鼓声,借以平静自己的心绪。他想:“除非现在就解决掉大祭司,否则这些鼓声就是波拉波拉岛的催命曲。”他很清楚,再有八九名主力战士死去,波拉波拉岛就只能任人宰割了。“我得有所计划。”他暗暗发誓。

几名地位较低的祭司看着献祭仪式顺利结束,脸上带着满意的神色。下一个步骤就快要开始了。奥罗神刚刚降临的时候,每个祭司的内心都面临一番挣扎:“我到底应该皈依新的神明,还是应该忠诚于泰恩呢?”结果自己选择的主子成了赢家,这真令人高兴。祭司们知道,仍有部分岛民怀有异志。但他们也发现,每举行一次神圣集会,效忠于泰恩的力量就会被削弱一层。“献祭仪式让我们引起了奥罗神的关注。”他们极力为此寻找合理的解释,“然后他就会给我们传输灵气。”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他们身为祭司,可以免于被当作换取灵气的人祭。在接下来的仪式中,他们的职责简单明确:把祭品抬到供奉的地方,吃掉人们奉上的烤猪、煮熟的香蕉、烤芋头,还有咸鱼。神圣集会结束后,他们得把那几个人祭扔到圣坛里去。奥罗天神有一种其他天神没有的、令人亢奋的气场,祭司们认为自己有幸成为他的第一批追随者是无比光荣的。

那三十名划桨手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会成为人祭吗?”

剩下的三名奴隶则什么想法也没有。没有想法的意思是说,那条船上的其他人完全不能理解他们的想法。虽然,这三人从出生起就知道自己是被诅咒的异类,但此时三人却跟那些不是奴隶的人一样惊恐,心里翻江倒海般难过,甚至,他们的腋窝里都莫名地渗出了汗水。只是没有人相信他们的话罢了。

这种令人胆寒的折磨并没有持续太久。特罗罗驾驶着独木舟刚刚到达哈瓦克岛的海岸,身强力壮的祭司就挥动大棒,干掉了一个奴隶,然后是第二个,最后是第三个。他们的尸体向前扑倒,跌在河道上。过一会儿独木舟即将顺着这条河道被拖上岸。不一会儿,每一位走下独木舟的乘客,包括国王和大祭司,都躬下身子,装模作样地把这艘庞大的船只拖上岸,拉上一座小小的高坡。独木舟在那儿接受圣礼,准备来年再用。

独木舟刚刚泊好,大祭司突然冲进晨曦之中,用他的法杖点了点特罗罗最器重的一位手下,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可怕的大棒就扑面而来,一颗头颅应声裂成两半。尸体被挂在船尾,充作神圣集会期间的守卫。看到地位如此之高的人竟然也说杀就杀,这让剩下的船员们惊惧不已。一个想法涌上他们的心头:“总算不是我。”但他们自觉羞耻因而极力压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