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5页)

但是艾伯纳还是对詹德思船长发动了无情的战争,尤其是在小说这个问题上。每次安息日布道一结束,船长就明目张胆地拿出来看。

“总有一天,你将认为这些书亵渎神灵。”

詹德思语带讽刺地反击:“你有没有再多劝几个老捕鲸人皈依呀,黑尔兄弟?”

这个问题激怒了艾伯纳,这说明,道貌岸然者的垮台一贯让世人拍手称快。事实上,既然对方已经提到了老捕鲸人,他完全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回击船长。因为那位老人正急不可耐地想在到达合恩角之前争取拿回他的《圣经》。“很多水手都会在合恩角失踪,牧师,”他总是这样恳求,“别让我两手空空地绕过合恩角。”

然而,在这次旅行中,艾伯纳也学到了基本的一课。有些人绝不可能得到真正的拯救,而他们一旦故态复萌就会使已经建立的教会陷入危险的境地之中,这种事情绝对不应该发生。正是这些人对教会的伤害最大,不能给他们机会。在漫长的南下旅途中,艾伯纳常常在自己的船舱里,坐在一只箱子上,与他的七名同伴一起分析这个例子:“我太急于接受这个男人了,我急着增加一个人数,而不是要帮助一个灵魂得到解脱。到了夏威夷,我们绝不能再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在11月24日的晚上,柯基刚把礼拜六晚餐要吃的板油布丁放在那张半月形的桌子上,西南方向突然刮来一阵大风,击中了“西提思”号的左舷,几乎掀翻了双桅船。风暴毫无预警地突然而至,后舱还没有来得及关闭,大股冰冷的灰色海水灌进了船舱。油灯晃来晃去,几乎与甲板平行。食物、椅子,还有传教士们被一股脑挤在一起,淹没在从头顶舱口涌入的海水中。人们尖声叫喊,艾伯纳听到从重病的杰露莎躺着的船舱里传来哀哀的喊声:“我们要沉船了吗?”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她身边,发现她的铺上全是水,东西也都是一团糟。“我们会平安无事的,”他坚定地说,“上帝与这艘船同在。”

他们听到头顶的舱门被重新钉好了,又闻到了空气的味道。厨师喊道:“合恩角向我们扑过来迎接我们了。”

“风暴会持续很久吗?”惠普尔兄弟问道。

“也许四个星期。”厨师回答道,又拿起残羹冷炙吃了起来。

11月25号,礼拜天,艾伯纳冒险到甲板上去查看损失情况,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报告说:“牲畜全都被冲跑了。第一波大浪头差不多把我们都掀到水里去了。”那些传教士们在船舱里也坐不住了,一个接一个地跑出去看了看风暴,他们终于明白厨师说“合恩角来接他们”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双桅船被笼罩在寒冷、肃杀的雾气中,大西洋温暖的海水遇到了南极的冰水,在黑暗中激起滔天巨浪,然后跌落在冰冷的海底深处。

“我冷得要命。”杰露莎告诉丈夫,但他也无计可施。小船“西提思”号一直朝南边的合恩角驶去。海水一天比一天冰冷。温度计显示只有华氏39度,船上又不许生火。床铺被浪头打得湿漉漉的,装在密不透风的箱子里的所有行李都发霉了。舱口大多数时候都是盖上的,所以空气没法流动到湿冷憋闷的船舱里。再加上无法走动,很多传教士都染上了令人腹痛不止的“肝胆不适症”。

到了11月27号,星期二,约翰・惠普尔匆匆跑到下面,宣布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从左舷外可以看到斯塔滕岛了,我们肯定在接近海角。海浪不如我们原来担心的那么大。”

他领着同伴们登上甲板,眼前出现的是坐落在大陆尽头的、世界上最荒凉孤单的一片土地。没有树木的小山坡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惠普尔说道:“我们看到的是它夏天的样子。想象一下到了冬天它会变成什么样。”然而传教士们看到的并不是斯塔滕岛,而是前方的一片可怕水域。

适宜人类生存的世界最南端即止于这个位于南纬55度以南的地方。南太平洋中轰鸣而至的暗涌环绕四周,它们一头闯进大西洋湍急的海沟,在其中粉身碎骨。传教士们看到这番冲撞激起了排山倒海的巨浪,雾气蒸腾,煞是可怕。假若哪个好运气的水手能乘着东风到达斯塔滕岛,那么穿越这些可怕的巨浪还有些许胜算。然而在1821年11月末,西边的太平洋上刮的还是西风,想要一鼓作气穿越海角的希望十分渺茫。

但留着褐色连鬓胡子、表情坚毅的詹德思船长决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我不是那种要在航海日志里写‘今天放弃穿越合恩角,转向大西洋去好望角碰碰运气’的船长。如果你在日志里那样写,他们永远不会让你忘记这件事。嘿,你就是那个没越过合恩角的美国佬船长。”他打算赌一把:要么风向东转,把他送过海角;要么太平洋的浪涌减弱一些,让他能够借上风势,不管是哪里刮来的风。

“我确信其中有一种情况必然会发生。”詹德思船长固执地重复道。但是在感恩节这天晚上,他跌跌撞撞地走进船舱,闷闷不乐地说:“如果你们哪位传教士跟上帝比较熟,我希望他能念念祷文。”

“风向还是不利于我们?”艾伯纳问道。

“没见过这么糟糕的风。”詹德思船长不高兴地说。

“需要掉头回去吗?”一位太太问道。

“不,夫人,我们不回去!”詹德思坚决地说,“我不会让人家说我挑战合恩角失败了。”

他回到甲板上去之后,惠普尔说:“我觉得用祈祷的方式帮帮他也未尝不可。”

“我也这么想,惠普尔兄弟。”杰露莎说道,于是惠普尔医生祈祷着:“让我们温习《箴言》里那令人宽慰的话语:‘我没有学好智慧,也不认识至圣者。谁升天又降下来,谁聚风在掌握中,谁敛水在衣服里。谁立定地的四极,他名叫什么?’伯利恒,我们这些站在世界尽头的人们,上帝聚风在掌握中,使其不利于我们,我们不要忘记,只有正义的人才会得到上帝的考验。邪恶的人反复经过海角而不必担心,因为他已经被抛弃了。而你我尚未经过考验。让我们祈祷,风力减弱,利于我等,但如若不得,就让我们加倍地依赖我主。”

到了12月1日,礼拜六,“西提思”号已经在海上行驶了整整七天,只走了一百一十英里的路程。趁着风暴的间歇,绝望的传教士们看到险峻荒蛮的火地岛仍旧在他们的北方,只好回到冰凉的铺位上去,又晕又怕地挤成一团。西风丝毫未减。

12月2日,礼拜天,“西提思”号转向正西,试图找到一条海峡能直通合恩角北面。小船停泊在南边一座不起眼的小岛上,但是这一天,太平洋风大浪急,连詹德思船长都害怕了。有一次,“西提思”号剧烈地倾斜,差点就翻了船。船长沮丧地看着科林斯先生,科林斯先生大着胆子说:“我还从来没有在比这更糟糕的海面上航行过,船长。我们最好赶紧离开这里。”于是詹德思船长立即把他这只小小的双桅船转了个方向,抢在猛烈的风暴前,向东驶过了危险的礁石区。它的航速达到三十节,三小时之内就把过去八天里西行的成果丧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