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5页)

12月3日,科林斯先生提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我们要不要穿过大西洋,先生,到好望角去?”詹德思船长回答道:“不要!”西风正从太平洋上的那些大浪涌上怒吼而过,船长再次整理船帆,欲借风势而行。那天中午,约翰・惠普尔对又冷又怕的传教士们报告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我认为我们现在的位置,正是八天前来过的地方!我敢肯定,南边是斯塔滕岛,北边的那个点就是火地岛。”他的太太无力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在走回头路?”惠普尔点了点头,他的太太柔声说道:“约翰,为了不从铺位上掉下来,我得拼命抓着,胳膊都流血了。你一定得去看看可怜的黑尔姐妹怎么样了。”约翰走过去,发现她的双肘和双膝也在流血。但是大家全都束手无策,只能躺在又冷又湿的铺位里,与剧烈颠簸的船只顽强地搏斗。

12月4日,“西提思”号来到南方很远的地方。太阳几乎不曾落下,所谓夜晚,只是天色转成神秘的灰白色雾霭,低垂在激荡的海面上。这时候,风开始刮向南极洲方向,似乎对他们略微有利。詹德思船长这次使出了新招。他大胆地选择了一条航线,背向那座水手们越过合恩角时用来躲避风暴的小岛,他把这艘小小的双桅船领进了世界上最凶险的水域——德雷克海峡。做出这个决定固然勇气可嘉,然而到了早晨,太平洋上刮起了裹挟着冰雹和雪片的大风,打着旋儿吹在“西提思”号上,先是把它托在高空,继而猛烈地左右摇晃,海水涌入弥漫着恐惧气氛的船舱,接着灌进了底舱。

“艾伯纳!艾伯纳!”杰露莎身上已经是青一块紫一块,她在地板上尖叫,忘了称呼他的正式头衔。“我们要淹死了!”艾伯纳温柔地托起她放在上铺约翰・惠普尔的位置上,平静地回答:“不会的,亲爱的,上帝与这艘船同在。他不会抛弃我们的。”船继续剧烈地摇晃着,船头有个地方裂开了一道口子,新的海水涌了进来,一直冲到船尾。“我忍受不了了!”一位太太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上帝与这艘船同在。”艾伯纳宽慰道。四周是诡异的黑暗,海水没到脚踝,有的人觉得自己就要没命了,抽抽搭搭地哭泣着,而艾伯纳则用强有力的声音祈祷着,提醒传教士们,他们踏上这次航海之旅是为了完成上帝的事业,上帝总会考验他所检选出来的人,得到检选的人从来就没有快捷舒适的道路可走。“我们要挺过这场暴风,之后就会见到夏威夷迷人的山谷了。”他笃定地说。说完,艾伯纳走到一间间冷得刺骨的舱房,帮大家把掉下来的行李从铺位上抬起来,放回原来的位置。没人想到准备饭食,倒是詹德思船长下来查看,见到了艾伯纳所做的事情。他对厨师喊道:“拿些奶酪到船尾来,给这些可怜的人吃。”艾伯纳问道:“我们是不是正在绕过海角?”詹德思回答说:“还没有,但很快就要这么做了。”然而,到了晚上六点钟的时候,夜间的海水显得比白天还要湍急,于是他终于对科林斯先生说:“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他们又丢掉了过去两天西进的成果。

12月5日,千疮百孔的双桅船“西提思”号带着满身冰块回到了大西洋,停留在合恩角附近的水域。没有东风,也没有浪涌减弱的迹象,詹德思船长只好让他的船在海上来来回回地徘徊。到了夜里十点钟左右,好机会总算来了。风暴看起来似乎要转向,于是詹德思船长挂满船帆,小船又一头扎进了惊涛骇浪之中。在那灰茫茫的一天里,“西提思”号用剩下的两个小时吃力地行驶在沉重的海水中,向西走了不少路程。

12月6日,双桅船已经走了四十八英里,赶上了一场暴风雪。这一次海浪的颠簸和传教士们晕船的症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严重程度。乘客们倒并不真的认为船会倾覆,然而小船不停地上下颠簸,在海浪中一会儿打着滚,一会儿又稳住,就连柜子和箱子这样笨重的物件都发出了痛苦的吱呀声。本来就冷得要命,冰雹和飞雪使得天气更加恶劣。太太们在毯子下面挤作一团,瑟瑟发抖,心里越来越觉得与其在合恩角再待上两礼拜,还不如马上死了痛快。只有惠普尔兄弟还在热情洋溢地为大家报告,说双桅船终于走上了正路。

12月7日,礼拜五。风暴固执地转回了原来的方向。大海看上去似乎更加喜怒无常。“西提思”号又开始了大幅度的左右倾斜。这一次凶险异常,小船几近倾覆。笨重的木箱本来已经被固定住了,现在都松脱开来,凶猛地滑向床铺。木板也裂开了可怕的大口子,好像再也承受不住了似的。一阵眼花缭乱的旋转之后,双桅船跌入了一条深深的海槽,仿佛再也爬不出来了。“哦,上帝!让我死吧!”杰露莎祈祷着,一只箱子将她死死地顶在了防水壁上。其他的女人们哭喊着:“黑尔兄弟!能不能挪开这只箱子?”艾伯纳是唯一一位还能干点实事的传教士了。

他花了不少工夫才来到杰露莎身边,发现她正在失神地胡乱祈祷着:“让我死吧,上帝!这不是艾伯纳的错。他对我很好,但是请让我死吧!”她呜咽着。艾伯纳推开箱子,摸索着杰露莎的四肢,查看有没有骨折。与此同时,他听到她竟在祈求死亡。“你说什么?”艾伯纳简直吓呆了。“上帝,让我死吧!”她茫然地祈祷着。他狠狠地在她的脸颊上甩了一巴掌,吼道:“黑尔太太!不可以亵渎神灵!”他不停地扇她耳光,直到她恢复了神志。接下来,艾伯纳在杰露莎的身旁坐下,说道:“我也很害怕,亲爱的伴侣。我怕我们会淹死。哦!”小船从巨浪中的半空落下,紧接着的一瞬间,一切都可怕地停止了,然而小船最终又呻吟着爬上了浪头。艾伯纳不由抱住了自己的肩膀。“你说,我们是不是迷路了?”杰露莎柔声问道。“恐怕的确如此。”他谨慎地回答,“但我们绝对不能亵渎神灵,就算我们被抛弃了也不行。”她问道:“刚才我说什么了,亲爱的丈夫?”他回答道:“最好还是忘了吧。黑尔太太,你能祈祷吗?”于是,在寒冷黑暗的两层甲板之间,艾伯纳领着她做了他认为是最后一次的祈祷。

就在那时,在甲板之上,詹德思船长疯了似的喊道:“见鬼,科林斯先生,咱们出不去啦!”

“咱们能逃到好望角吗,船长?”

“不行。”

“我们会翻船的,船长。”科林斯警告说。

“调头,我们去福克兰群岛,先歇歇再说。”詹德思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