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5页)

“我们针对波利尼西亚所做的种种研究,都应该建立在这样一个前提之下:传入夏威夷的凡此种种,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无论是花朵、工艺,还是文字、人类,都在那里开创出新的生活,找到了新的发展方向。但是我们绝不能被外在的表象所迷惑,尤其是不能被文字的形式所迷惑,不能因此便夸大其发生变化的程度。透过夏威夷人的表象,我们会发现,他们其实还是塔希提人。”

艾伯纳有个爱好,就是到水手礼拜堂去找克里德兰牧师,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这位牧师是由艾伯纳亲自引导到上帝身边的,艾伯纳想:“在我所取得的一切成就中,克里德兰皈依基督教本是个意外事件,而它所带来的正面影响却偏偏最多。”艾伯纳认为水手的生活是最艰苦的,面临的诱惑也是最多的,而他很高兴自己在铲除拉海纳的妓院和酒馆的行动中发挥过一定的作用。

传教士委员会发给艾伯纳度日的薪水十分微薄,因为他已不再是一名精力充沛的骨干传教士。然而惠普尔医生时刻照应着他,一旦需要,詹德思或者惠普尔便会给他几个小钱。有一次,一位客人看到这座孤零零的小茅屋里只有几个孩子的肖像作为装饰,便同情地问道:“你没有朋友吗?”艾伯纳答道:“我结识了上帝,结识了杰露莎・布罗姆利,结识了玛拉玛・卡纳克阿,除此之外,我不需要其他朋友。”

1849年,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到了拉海纳镇。听了这个消息后,艾伯纳・黑尔又成了个青春焕发、欣喜若狂的父亲。弥加・黑尔牧师从康涅狄格州写信来,说自己已经决定离开新英格兰——那里天寒地冻,让他很不舒服——要来夏威夷定居了,“我一定要再看看幼时见过的棕榈树,还有在拉海纳海湾里嬉戏游弋的鲸鱼。”不少传教士的后代从耶鲁毕业后都会寄来这种令人欢欣鼓舞的家信,说他们要回家。夏威夷群岛有一种足以穿透千山万水的魅力,令人难以抗拒,然而弥加的信却非同寻常,他要横跨美洲大陆,到加利福尼亚去,他要亲眼看看美国各地是什么样子。他预计自己将在1849年的年底登上从旧金山开往夏威夷的航船。

读罢来信,艾伯纳找出一张北美地图挂在草墙上,每天推算一次儿子在那广袤的美洲大陆上走到了什么位置,然后在地图上标出来。他的推测总是极为准确。1849年11月底的一天,他对J&W商店的人们宣布说:“我儿子,弥加・黑尔牧师,可能马上就要抵达旧金山了。”

弥加翻过内华达山脉的崇山峻岭,沿着萨克拉门托河顺流而下,来到了正因淘金潮而蓬勃发展的旧金山。他时年二十七岁,身量颇高、面孔英俊、一双黑眼睛,继承了母亲的褐色头发和父亲的聪明头脑。幼时的苍白消瘦已消失殆尽,代之以英武的棕黑肤色。由于跟随淘金者穿越美洲大陆的长时间徒步行走,他的胸脯也渐渐变得宽厚起来。他斗志昂扬地大步向前,仿佛已预见到前面那棵大树下一定会发生什么高兴事儿似的。他对旅伴们宣扬上帝对天国子民的永恒之爱,赢得了伙伴们的尊敬;漫漫寒夜,他和赶骡子的伙计一道啜饮威士忌酒,同样也赢得了他们的尊敬。

在人人野心勃勃、个个干劲十足的旧金山,弥加结识了不少从夏威夷赶来淘金地的探险者,并受邀在当地的一所教堂进行布道。弥加先朗读了一段简短的《圣经》文字,然后便一下子抓住了听众们的心,他说,总有一天“美国精神将在全美大小城镇遍地开花,美国之风将从波士顿吹到旧金山,而且必将继续推进至夏威夷,而美国民主的浪潮也必将波及那里。到了那个时候,旧金山和火奴鲁鲁在利益上将紧紧连接,感情上也将密不可分,而在这两座城市中,我主上帝的事业都将如火如荼”。

“你认为夏威夷必将成为美国的一部分吗?”布道结束后,一位当地商人问道。

“绝对是大势所趋。”弥加・黑尔答道,他想起父亲也是这么热衷于预言未来。随即他握住对方的双手,坚定地说:“我的朋友,美国基督徒应该将自己的利益和领土延伸到那些荒蛮的岛屿上去,这是我们的神圣命运。我们即使想要逃避也不可能。”

“你说‘我们’,”商人问道,“那你认为自己是夏威夷人还是美国人呢?”

“我当然是美国人!”弥加诧异地答道,“我还能是什么人?”

“牧师,”这位加利福尼亚人心血来潮地说,“你在城里也是孤身一人,如果能与我共进晚餐,我将感到十分荣幸。有位火奴鲁鲁来的商人将到我家做客,他曾是美国人,现在则成了地道的岛民。”

“我很愿意见见他。”弥加说,然后便与这位新结识的朋友一道驱车穿过激情四射的城市,来到一处能俯瞰港湾的所在。在那里,他们离开了队伍,徒步登上陡坡,抵达了一个凸起处,在那里饱览无垠美景。

“这是我的帝国。”那人豪迈地说,“简直就像见证上帝创造万物!”他领着年轻的牧师走进室内,给他介绍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那人的两只眼睛分得很开,一头浓密的黑发长及耳根。

“这是拉斐尔・霍克斯沃斯船长。”加利福尼亚人说。

弥加从来没见过父亲的这位仇敌,满心厌恶地向后缩了回去。霍克斯沃斯看在眼中,觉得这年轻人也许会做出拒绝握手这样的无礼举动来。于是他使出难以抗拒的魅力,上前一步伸出了巨大的手掌,脸上挂着宽宏大量的微笑。

“难道你就是黑尔牧师的儿子?”他用特别深沉、友善的语调问道。

“我就是。”弥加戒备地说。

“你跟你母亲长得一个模样。”霍克斯沃斯感慨道,同时捉住牧师的一只手,“她生前是位美丽的女子。”

弥加满脑子都是船长的恶劣传闻,可此时却不禁对霍克斯沃斯恰到好处的热烈劲儿生出几分好感,于是他问道:“你是在哪儿认识我母亲的?”

“新罕布什尔州的沃普尔村。”霍克斯沃斯答道,放开了弥加的手,骨碌碌直转的双眼却盯住对方不放,“你去过沃普尔村吗?”随即船长便大谈特谈起来,说些世界上最美的小村子之类的话。霍克斯沃斯边说边看出弥加・黑尔渐渐解除了戒心,接着便发现这年轻人根本没听他说话,弥加的目光越过船长的肩膀,落在一个刚刚走进房间的人身上,船长心底产生了一种动物般的狂喜,他本能地想让这小子意乱情迷,惹上点儿麻烦,尝尝心痛的滋味。

事实上,弥加盯着看的是两个人。头一个是妮奥拉妮・卡纳克阿・霍克斯沃斯,弥加在父亲的拉海纳教堂里见过她,如果说那时的她仅仅是生得俊俏,那么现在则可以说是美艳动人了。妮奥拉妮身穿一身黑色天鹅绒套裙,高高挽起的头发油光可鉴,像一只磨得锃亮的夏威夷坚果,她那纤细的脖子上佩戴着一条单股金项链,下面坠着的鲸鱼齿钩熠熠生辉。弥加立刻上前抓起她的手说:“妮奥拉妮,阿里义-努伊,见到您真高兴!”那高个子妇人如今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对香港、新加坡这类地方的熟悉程度不亚于她的故乡拉海纳,她优雅地鞠了个躬。